“卡西扬，请你告诉我，”我开始问道，我的视线却一直注意着他那由于激动而略微发红的面孔，“你是搞哪一行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眼睛不安地转了一小会儿。
“我是遵照上帝的旨意过日子的，”他终于回答说，“至于说干的是哪一行嘛——不，我哪一行都没干。我这个人很无知，从小就是这样：能干点儿啥就干点儿啥，我干啥也干不大好……我干啥也不是很灵光，我不是有本事的人！我的身体不怎么好，又笨手笨脚的。比如说吧，每逢春天到来，我就去捕捉夜莺。”
“捕捉夜莺？……你不是说过吗，不管是森林里的、田野里的，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生物，都是伤害不得的吗？”
“说得对，是不应该杀害它们。死是不可避免的，到了该死的时候，自然要死，就拿木匠马尔登来说吧：木匠马尔登本来活得好好的，可是没活多久就死了。他的老婆又为丈夫悲伤哭泣，又为年幼无知的孩子伤心落泪……不管是人，不管是生物，早晚都是要死的，谁也逃脱不掉……但是我并不是把夜莺杀死，我决不伤害它！我捕捉夜莺，不是让它们受苦受难，不是伤害它们的性命，是为了让人们高兴高兴，是为了让人们开开心，欢乐欢乐。”
“你是到库尔斯克去捕夜莺的吗？”
“也去库尔斯克，也去一些远的地方，要看情况而定。我常常在沼泽地上，在森林里过夜，独自一个人在田野里，在荒郊野地里过夜。在那些地方可以听到丘鹬啾啾的叫声，兔子吱吱的叫声，还有野鸭呱呱的叫声……晚上我留意地听着，早晨我仔细地听着，天刚蒙蒙亮，我就在灌木丛上撒下网……有的夜莺唱得那么悲伤，那么可怜……美妙的歌声，好听极了……就是太可怜了，太悲伤了。”
“那你是不是也卖夜莺呢？”
“卖是卖，都卖给好心肠的人。”
“那你还干些什么事儿？”
“什么干什么事呀？”
“就是还干什么活儿呀？”
老头儿好长一会儿没吭声。
“我什么活儿也不干，……我什么活儿也干不好。可是我识字。”
“你识字吗？”
“我识字。这要感谢上帝和一些好心人的帮助。”
“你有妻子儿女吗？”
“没有，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
“怎么回事儿？……是死了吗？”
“不，根本就没有结过婚：我一生命运都不好。这一切全都是上帝的安排，我们大家都是按照上帝的旨意过日子。可是人生在世必须正直——这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说，要符合上帝的心意。”
“你有亲戚吗？”
“有……不过……就那样……”
老头儿吞吞吐吐的，不肯再说了。
“那请你告诉我，”我又说道，“我听到我的车夫刚才问你，为什么不治好马尔登的病。这么说，你真的会治病了？”
“你的车夫是一个正直的人，”卡西扬若有所思地回答说，“也不是没有过错。他说我是医生……我算是个什么医生呢……又有谁能治病呢？还不都是靠上帝的安排。有一些……草呀，花呀，的确很灵验。就说鬼针草吧，就是一种对人有益处的草；车前草也是这样。说说这些草，也没什么不体面的，因为这些草都是圣洁的草，是上帝恩赐的草。可是，另外一些草就不一样了：它们虽然也可以治病，有灵验，但却是罪恶的草，甚至说说它们都是一种罪过，除非一面做祈祷……当然啦，有些咒语……谁要是相信，谁就能得救。”他放低了声音，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你什么药也没有给马尔登吃吗？”
“我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老头儿回答说，“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的生和死是命中注定的。木匠马尔登本来就不是一个长命之人，因此他在世上是活不长的，果然是这样。是啊，凡是在世上活不长的人，就连太阳给他的温暖，也不像给别人那么多，天天吃饭也没有用处，——仿佛命中注定了，他要往另一个世界去了……啊，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吧！”
“你们迁移到我们这儿很久了吗？”沉默了片刻之后，我问道。
“不，不太久，大概有四年了。老主人在世的时候，我们一直住在原来的地方，可是，现在的监护人就把我们迁移到这儿来了。我们的老主人是个心慈面软、为人和善的人——愿他早升天堂！但是监护人做得也不错，看来，非得这样不可。”
“你们以前住在什么地方呢？”
“我们住在美丽的梅恰河旁边。”
“那个地方离这儿有多远？”
“大概有一百俄里吧。”
“啊，那儿比这儿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