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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来自美丽的梅恰河畔的卡西扬

1851

我们打猎归来坐的是一辆运货马车,一路上颠颠簸簸很不舒服。满天阴云,使这夏日的天气更加闷热难挨(众所周知,这样的天气,通常比晴朗的天气更热得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是一点儿风都没有的时候)。我感到很不舒服,一路上睡意地打着瞌睡,身子摇摇晃晃,也只能闷闷不乐地忍耐着。坎坷不平的道路上扬起白茫茫的灰尘飘洒了一身,又得听着干裂的车轮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心中更是烦躁,——突然,我的车夫异常不安的情绪和惊慌失措的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在此之前,他比我瞌睡得更沉。他接着勒了几次马缰,在驾车台上手忙脚乱地折腾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吆喝着马,又不时地往旁边张望。我向四周环顾了一下,我们的马车正在一片开阔的、耕种过的平原上向前颠簸着。附近有几个不高的,也是耕种过的小丘,形成波浪式的缓坡向平原伸展过去。一片五俄里长的空旷的荒原,在眼前一览无余,远处是一片又一片的小白桦林,只有那些圆形或呈锯齿状的树冠,隔断了几乎是直线的地平线。一条条小路在原野上蜿蜒曲折,纵横交错,有的延伸到洼地就看不到踪迹了,有的又弯弯曲曲地爬上了小丘,其中有一条,在我们前面五六百步之处和我们正走着的大路交叉在一起。我在那条小路上看到一队人马。我的车夫一直注意观望的就是这队人马。

那是出殡的队伍。前面,一辆套着单马的车在慢腾腾地走着,车上坐着一个神父,一名教堂执事坐在他的身边赶着车。马车后面有四个庄稼汉,没戴帽子,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棺材。两个农妇跟在棺材后面。其中一个农妇突然尖利而悲哀地哭嚎起来,我仔细侧耳细听:她一边诉说,一边哭泣着。这单调的、撕心裂肺而悲怆欲绝的嚎啕声,在空旷的原野中震荡着,回荡着,显得特别凄惨。我的车夫玩命地挥鞭催马:他想超越那队送葬的人马。在路上遇到送葬的或者死人,是不祥之兆。车夫果然在送葬的队伍没到大路之前,就超越他们而飞驰过去。但是,还没等到我们的车走出一百步,就突然猛烈地一震,一下子就倾倒了,差点儿翻车。车夫使劲儿地勒住猛跑的马儿,把手挥了一挥,啐了一口。

“怎么回事儿?”我急忙问道。

车夫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是不声不响而且不慌不忙地从车上爬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车轴断了……烂透了。”他忧郁地回答道,并且突然气呼呼地整理一下拉套的马的套皮,使得那匹马直往一边歪斜过去,后来才站稳了。马打了一个响鼻,抖擞了一下,并且悠闲地用牙齿在前蹄的小腿上挠起痒痒来。

我走下车来,在路上站了片刻,忽然产生了一种模糊不清而又很不愉快地困惑。右面的车轮几乎完全被压到车子下面了,仿佛无可奈何地把轮毂向上顶在那里。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忍不住地问道。

“怪就怪那个倒霉的死鬼!”我的车夫气恼地说道,一面用鞭子指了指送殡的人马,那队人马已经拐上了大路,正朝我们这边走来。“我一直都留心看这种事儿,”他接着说道,“碰到死人,必然要倒霉……果然应验了。”

他又去折腾那匹拉套的马。这匹马看到他气色不对又恼怒的样子,便下定决心一动也不动,只是偶尔神情庄重地摇摇尾巴。我围着马车前后转悠了半天,最后才站在了轮子前面。

这时送葬的队伍赶上了我们,路已经被我们的车给挡住了,这伙悲哀的人群只好从大路上拐到草地上去,从我们的马车旁绕了过去。我和车夫都摘下了帽子,给神父点头鞠躬,和抬棺的人对视了一下。他们很费劲儿地走着,他们那宽宽的胸脯一高一低地起伏着。走在棺材后面的两个女人,有一个年纪很大了,面色十分惨白。她那张呆滞和由于悲伤过度而几乎变形了的脸,仍然保持着庄重肃穆的神情。她一声不响地走着,有时抬起那瘦骨嶙峋的手,擦一擦她那薄薄的凹进去的双唇。另一个女人是一个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少妇,眼睛哭得红红的,不停地流着热泪,一张脸都哭肿了。她在从我们面前走过的时候,暂时停止号哭,并用衣袖把脸捂了起来……但是当棺木刚刚绕着我们走过去,又走上大路的时候,她又极其悲哀而又撕心裂肺地号啕起来。我的车夫一声不响地目送着有节奏地颤动着的棺材。看棺材走过去之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说道:

“这是给木匠马尔登出殡,就是利亚波沃那个木匠。”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看到这两个女人就知道了。那个老太太是他的母亲,那个年轻的是他的老婆。”

“怎么,他是病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