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一直躺在篝火旁的灌木丛下，并且目不转睛地端详着这五个小男孩。在一堆火上吊着一个小铁锅，锅里煮着土豆。巴夫鲁沙在那儿看着，他跪在地上，用一块长木片往沸腾的水里扎，试着土豆是否熟了。费佳躺在篝火旁，用一只胳膊支着头，敞着上衣的衣襟。伊柳沙坐在科斯佳身旁，依旧用劲儿眯着眼睛。科斯佳稍微低着头，两只眼睛却一直向远处张望。万尼亚仍然老老实实地躺在席子下面。我佯装已经入睡，几个孩子渐渐地又聊了起来。
刚开始他们海阔天空地无所不聊，说完明天要干的活儿，又聊到了马匹，但是费佳突然转问伊柳沙，好像又重新聊起中断了的话题，问道：
“喂，你说说看，你真的看到过家神吗？”
“没有，我没有看到过，再说家神是看不到的，”伊柳沙用无精打采而又沙哑的声音答道，这种声音和他的面部表情相配再适合不过了。“但是我却亲自听到过……而且不光是我一个听到过。”
“那你是在什么地方听到的呢？”巴夫鲁沙追问道。
“就在原来那个旧的打浆房？里。”
“这么说，你们经常去造纸厂了？”
“当然了，经常去。我和我哥哥阿夫久什卡还是磨纸工？呢。”
“噢，你们还当过工人呢！”
“好，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听到的？”费佳问。
“这件事儿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和我哥哥阿夫久什卡、米海耶夫村的费多尔、斜眼的伊凡什卡和红冈的另一个伊凡什卡，还有苏霍鲁科夫家的伊凡什卡，以及另几个伙伴儿都在那儿。我们一共有十几个人——一个班的人都到齐了。而且那一天都得在打浆房里住一夜，原本用不着在那儿过夜，但是监工纳扎罗夫不让我们走。他说：‘伙计们，你们干吗要回家呢？明天的活多得很，伙计们，你们就不必回去了。’于是我们就没走，就住在了造纸厂里，都躺下来准备睡觉了，这时阿夫久什卡却问大家，‘哎，弟兄们，家神要是来了可怎么办？’……还没等到阿夫什卡把话说完，忽然听到有人在我们的头顶上走动，我们躺在下面，他就在上面走动着，就在水车轮子旁边走。我们听到：他正在走着，踩得木板一颤一颤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后来他又从我们的头顶上走过去，忽然水哗啦哗啦地流到轮子上，冲得轮子转动起来，轧轧地响起来。这水是从哪儿来的呢？水宫？的闸门是关得好好的呀。我们都感到奇怪：是哪个人把闸门打开让水流流过来的呢？但是轮子转了一会儿，又转了几下，就不再转了。那个没露面的家伙又上去朝门口走去，又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听他的脚步声，还不慌不忙的。楼梯板让他踩得嘎吱嘎吱地响极了……啊！他走到了我们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了。可把我们吓坏了，偷偷地一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忽然一个大桶上的格子框？活动了起来，腾空而起，一直升到空中，并在空中游来荡去的，好像有人在那儿刷洗，过了一会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接着，另一个大桶上的钩子脱离开钉子，又钩在了钉子上。后来又好像有人走到了门口，而且还突然大声地咳嗽起来，好像是一只羊，可是声音响得很……我们吓得紧紧地挤在一起，互相往对方的身子下面钻……那一回差点儿把我们的魂儿给吓掉了！”
“真有这种事儿！”巴夫鲁沙说，“那他为啥要咳嗽呢？”
“不知道，也许是着凉了吧？”
大家好长一会儿都没吭声。
“喂，看看，”费佳打破沉默，问道，“土豆煮熟了吗？”
巴夫鲁沙又用木片捅了捅。
“没熟，还生着呢……听，拍水的声音，”他把脸转向河流的方向，接着说，“大概是梭鱼吧……看，一颗流星飞过去了。”
“喂，弟兄们，我也来给你们说件事儿，”科斯佳用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们注意听啊，这是前几天听我爸爸讲的。”
“好，我们一定好好听。”费佳给他鼓劲儿地说道。
“你们都知道镇上那个木匠加夫里拉吧？”
“嗯，是的，知道。”
“那你们是不是知道，他为啥总是那么不开心，总是不爱说话，知道吗？我爸爸说，有一天他到树林里摘胡桃，可是却迷了路，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他走着，走着，一看，不对头！怎么也找不到路了，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没办法，他只好在一棵树下面坐下来，心里想，就在这儿等到天亮再说吧。他一坐下来，就打起了瞌睡。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到有人叫他。他睁开眼睛一看，一个人也没看到。他又打起了瞌睡，就听到又有人叫他。他再次睁开眼睛，看了又看，看到他面前的一个树枝上坐着一个美人鱼，正摇晃着身子，叫他走过去呢。那个美人鱼在笑，笑得前仰后合……月亮很明亮，照得亮堂堂的，把四周的东西都照得很清楚——兄弟们啊，照得什么东西都看得到。美人鱼继续在叫他，她仍然坐在树枝上，全身又白又亮，好像一条石纹鱼或者鲈鱼，要不就是一条鲫鱼，也是那样白白的，银光闪闪的。木匠加夫里拉简直惊呆了，那个美人鱼前仰后合地大笑，还不停地向他招手，叫他过去。加夫里拉已经站了起来，正打算走过去，可是，一定是上帝点化了他：他便在自己的身上画了个十字……弟兄们啊，他这个十字画得可好费劲啊！……他画完十字以后，弟兄们啊，那个美人鱼就不再笑了，而是忽然大声地哭了起来……美人鱼哭啊，哭啊，一直在哭，还用头发擦自己的眼睛，她的头发是绿色的，跟大麻的颜色一样。加夫里拉对她望着，望着，并且开始问她：‘美人鱼，你怎么哭了？’美人鱼就对木匠说道：‘你这个人啊，不该画十字，你应该与我和和美美地过上一辈子。我哭了，我很悲伤，是因为你画了十字。这样一来，不仅是我难过，你也要悲伤一辈子。’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弟兄们啊，就不见踪影了，加夫里拉立刻就醒悟了过来，明白了该怎样从树林里走出来……但是从那时起，他就郁郁不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