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又向右走,穿过了一片灌木林。这时夜色像阴云一样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浓了,犹如浓雾般的升起,黑暗也从四面八方升起来,甚至也从高处倾泻下来。我发现了一条崎岖不平、杂草丛生的小路,我就顺着这条小路走下去,一面仔细地注视着前方。周围的一切很快全都变得黑乎乎的了,非常寂静,只有鹌鹑偶尔地啼叫几声。一只小型的夜鸟伸展开柔软的双翅,悄然无声地低飞着,险些撞到我的身上,立即惊慌失措地向一旁飞去。我走出了灌木林,沿着田埂走去。此刻我已经很难看到稍远一点的东西了:四周的田野一片朦朦胧胧。再往远处望去,黑沉沉的夜幕渐渐地包围过来,越来越近。我的脚步在凝滞不动的空气中发出低沉的回声。暗淡下来的夜空又呈现出蓝色——但此时已是夜间的蓝色了。星星在夜空中一闪一闪的好似胆怯的孩子调皮地眨着眼睛。
我先前以为是一片小树林的东西,却原来是一座黑乎乎的圆形山冈。“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啊?”我自言自语地又问了一次,并且第三次止步停了下来,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我那条英国种黄斑猎犬季安卡,因为狗是所有的四条腿动物中最有灵性和最通人性的畜生。但是这条四条腿动物中最机灵的家伙只是摇着尾巴,无精打采地眨巴着疲劳困盹的眼睛,并没有给我任何有用的提示。我看着狗不由得惭愧起来,于是便不顾一切地向前闯去,忽然间仿佛恍然大悟,立刻明白了该往哪里走。我绕过一座小山冈,走到一片不是很深的,周围都耕作过的凹地里。我立刻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片凹地很像一只正圆形的大锅,边缘向底部缓缓地倾斜,底部矗立着几块庞大的白色石头——它们好像是爬到这里来秘密集会一样——这里异常寂静、异常荒僻。这儿的天空异常呆板、单调,凄凉地高悬在头顶之上,我的心不由得变得抑郁起来。这时突然从巨石中传来一只小野兽发出的一声微弱、悲哀的惨叫。我立刻匆忙地回身爬上了山冈。在此之前,我一直满怀着希望,总以为能够找到归家之路,此刻我才不得不承认,我完全迷失了方向,便完全放弃了寻找回家之路的希望,因为周围已经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根本就无法再辨认路径。只好硬着头皮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凭借着微弱的星光,走吧,走到什么地方算什么地方了……我使劲儿地拖着双腿,就这样又跋涉了半个多小时。我有生以来也不曾到过如此荒凉的地方:无论往哪里看,都没一点儿亮光,万籁俱寂,只听到自己走路的脚步声。有慢坡的山冈一个接着一个,一片田野又接着另一片田野,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而且又突然冒出一片片的灌木丛,枝枝杈杈几乎刮到我的鼻子。我一面走着,心里一面琢磨:干脆找个地方躺下来休息,等天亮再说吧,就这样走着,突然走到一个悬崖边上,脚下就是一道深不见底儿的深涧,实在太可怕了!
我赶紧收回已经抬起来的一只脚,透过幽明而朦胧的夜幕,我看到不远处有一片大平原,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河呈半圆形向远方流去,环绕着这片平原,仿佛是给它镶上一道银边儿。河面上隐隐约约地闪耀金属般的光芒,展示出河水奔泻的方位。我脚下的山冈的一面仿佛突然笔直而下,形成了一个陡峭的山崖。它那庞大而高耸的轮廓,在苍茫的夜空中犹如突然拔地而起的黑的怪物。就在我的面前,在这座突兀而起的悬崖和平原交切成的角落里,在河流仿佛静止不动之处,出现了一面黑色的镜子似的地方,在陡峭的悬崖的底部,有两堆相邻的篝火喷吐着红红的火舌,篝火上方烟雾缭绕。篝火周围有几个人影在晃动着,有时清楚地映照出一个小小的人头,鬈发在火前飘动着……
我终于搞清楚我是走到什么地方了。这片草原就是我们这一带远近驰名的贝氏草场。……现在想赶回家去绝不可能了,尤其在这样黑沉沉的夜里。更何况我的两条腿已经累得几乎支撑不住了。但是我仍旧下决心走到篝火那里去,跟那些我误认为牲畜贩子的人在一起,就将就挨到天亮再说。我比较顺利地走下了山冈,但是在我还未来得及放开我手中拉扯着的最后一根树枝之际,就有两条大狗向我猛扑了过来,抖着全身蓬松的白毛,凶狠地吠叫着。就在这一刹那,从火堆那里传来清脆的吆喝声,并且有两三个男孩子噌地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回答了他们大声的询问。他们飞快地跑到我的面前,并且立刻把他们那两条狗叫了回来,它们对我的猎犬季安卡的出现非常惊奇。于是我就跟着他们走到篝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