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一辆四轮马车把保尔从码头拉到一座带小花园的小房子跟前,保尔让陪送他来的人去打听,丘察姆家是否住在那里。
丘察姆一家共五口人。母亲阿尔宾娜·丘察姆是个胖胖的上了年纪的妇女,一对大大的黑眼睛流露出忧郁的神情,衰老的脸上还残留着昔日的秀丽。她有两个女儿:廖莉亚和达雅。家里另外还有廖莉亚的小儿子和老丘察姆,一个令人讨厌的、像胖猪似的老头儿。
老丘察姆在合作社做事,小女儿达雅出去干点粗活,大女儿廖莉亚过去是个打字员,不久前同她的丈夫,一个流氓酒鬼离了婚,现在失业在家。她成天在家照顾孩子,帮助母亲料理家务。
除了两个女儿之外,阿尔宾娜还有个儿子若尔日,现在在列宁格勒。
丘察姆一家热情地接待了保尔。只有老头儿用不甚友好的戒备的目光打量着来客。
保尔耐心地把他所知道的家事一一告诉了阿尔宾娜,同时顺便也问了她家的生活情况。
廖莉亚二十二岁,留着一头栗色短发,脸庞宽阔,朴实善良,心地开朗。她和保尔一见如故,很乐意地把家里的私事都告诉了他。保尔从她那儿了解到老头子专横跋扈,控制着全家,压制主动精神,不给家人以任何自由。他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百般挑剔。他使这个家庭总是处于一种极端恐怖的气氛之中,孩子们因此都非常厌恶他。妻子二十五年来一直反对他的暴虐行为,对他也恨之入骨。女儿们总是站在母亲一边,家中不断争吵,生活很不愉快。
这种充满了无休止的大争小吵的日子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
若尔日是家里的二号魔鬼。从廖莉亚的话里可以知道,这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只会讲吃讲喝,既自负,又傲慢。若尔日从小就是母亲的宠儿,九年制中学毕业之后,就找母亲要钱去首都。
“我要去上大学。叫廖莉亚卖掉她的戒指,你的东西也卖掉。我需要钱,至于你们上哪儿去弄,我可不管。”
若尔日清楚地知道,母亲对他总是有求必应,因此就恬不知耻地充分利用这点。他根本看不起自己的姐妹,认为她们比他低一等。母亲总是把从老头那儿抠来的钱,再加上达雅挣来的钱全都寄给儿子。但是他没考上大学,如今却逍遥自在地住在叔叔家里,不断打电报逼母亲寄钱。
那天晚上,保尔才看到小女儿达雅。母亲在过道里轻轻地告诉她家里来了客人。她腼腆地把手伸过去,同保尔握手问好。她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面前羞得满脸通红。保尔没有立刻放开她那只长满茧的手。
达雅已经十八岁了。她长得不算太漂亮,但是那双深棕色的大眼睛,两道蒙古画像里那样的细眉毛,漂亮端正的鼻子,湿润固执的嘴唇,使她显得楚楚动人;一件带条纹的工作服紧紧地绷在她那年轻富有弹性的胸脯上。
姐妹俩各住一间很小的房间。达雅的房里放了一张小铁床,一个衣柜,上面摆着各种零零星星的小摆设和一面小镜子,墙上挂着三十来张相片和画片。窗台上摆着两盆花——深红色的天竺葵和粉色的翠菊。薄薄的纱窗帘用一条淡蓝色的发带束在一起。
“达雅是不喜欢让男人进她的房间的,可是您瞧,她竟为您破例啦!”廖莉亚在保尔面前开她妹妹的玩笑说。
第二天晚上,全家都在老两口住的那间房间里喝茶。达雅留在自己房里,听大家谈话。丘察姆老头一边专心致志地用匙子搅着茶杯里的糖,一边从眼镜上方恶狠狠地打量着坐在他面前的客人。
“我反对眼下家庭里时兴的那套规矩,”他说,“想结婚就结婚,想离婚就离婚,太自由化了。”
老头儿呛了一下,咳起来了。他喘过气来之后,指着廖莉亚说:
“没有得到家里同意,就跟那个流氓同居;也不问问家里,又跟他离了。现在可好,我们得养活你和一个野孩子。真不像话!”
廖莉亚痛苦地涨红了脸,把头扭开,不让保尔看到满眼的泪水。
“怎么,照您的意思,她应该跟那个寄生虫继续过下去?”保尔问道,他盯住老头儿,气愤得两眼冒火。
“早先就该搞清楚自己嫁的是什么样的人。”
阿尔宾娜插嘴了,她强忍住气愤,断断续续地说:
“我说,老头,你干吗要在外人面前扯这事呢?别谈这事,讲点其他的嘛。”
老头猛地凑到她跟前说:
“该谈什么,我自己知道!你竟敢教训起我来了?”
夜里,保尔对丘察姆家里的事情想了很久。偶尔的机会把他带到这里,使他不由自主地卷入了这幕家庭悲剧之中。他在考虑怎样才能帮助母女几个摆脱这种困境。可他自己的生活中都面临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因而目前要采取断然的行动,比任何时候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