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我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你。我想,除了你之外,我不会给任何人写这样的信。你了解我,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理解。我在为恢复健康而斗争的战线上,仍然不断地受到生活的排斥。
我接二连三地经受到打击。一次打击之后,刚刚站起来,另一个更厉害的打击又接踵而至。最可怕的是我无力反抗,左臂已不听使唤,这本来够沉重的了,可接着我的两条腿也不能活动了。本来我就只能勉强在室内走动,现在连下床走到桌子旁边都困难,要知道,这大概还不算最后的结果。明天带给我的又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再也不能出门了,只能从窗子里观望大海的一角。当一个人的肉体背叛了他,不再听他使唤时,而他那颗布尔什维克的心、他的意志却仍然渴望和你们在一起,加入正在全面进攻的大军,投身到滚滚向前的钢铁洪流中去,世上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悲剧吗?
不过,我仍然相信自己能够归队,在冲锋陷阵的队伍里还会有我的刺刀。我不能不相信,我没有权利不相信。十年来,党团组织教给了我反抗的艺术,我们的领袖说过:“没有布尔什维克攻克不破的堡垒。”这句话对我特别适用。
现在我的生活就是学习。读书,读书,还是读书。阿尔乔姆,我已经读了很多书。我读完了大多数古典文学作品,修完了共产主义函授大学一年级的课程,通过了考试。晚上和党内青年小组一起学习。通过这些同志,我和党组织的日常工作保持着联系。此外,还有达尤莎,她也在成长和进步。我这好伴侣给我带来了爱、温情和体贴。我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和谐。我们的经济收入主要是我的三十二个卢布的抚恤金和达雅的工资。她正沿着我走过的道路在争取入党,以前她做过女佣人,现在在食堂里当洗碗女工。(这个小城市里没有工厂。)
前几天,达雅兴高采烈地带回来一张普通的硬纸片。我看到一个新人正在不断成长,我尽自己的全力帮助她。总有一天,她会被一个大工厂、一个工人集体造就得完全成熟。
达雅的母亲来过两次。她不自觉地总想拉达雅的后腿,想让她回到从前那种忙于个人琐事的庸俗生活中,再次陷入狭隘、孤独的小圈子。我曾经竭力说服她的母亲,告诉她,她生活中的黑暗不应成为女儿前进道路上的阴影,但是徒劳无益。我觉得,达雅的母亲有一天会成为她女儿走向新生活道路上的障碍,同她的斗争是不可避免的。
握你的手。
你的保尔
老马采斯塔的第五疗养院。这是一座石砌的三层楼房,建造在悬崖上开辟出来的一块平地上。四周绿树环抱,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通往山下。房间的窗户敞开着,微风阵阵,带来了山下矿泉硫磺的气味。保尔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明天有新同志来,那时他又有伴了。窗外传来了脚步声,有几个人在谈话,其中有个声音很耳熟。他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深厚的男低音呢?他竭力思索着,终于从记忆的深处挖掘出这个名字:“列杰涅夫,因诺肯季·帕夫洛维奇。肯定是他,决不会是别人。”保尔确信不会弄错,就喊了他一声。不一会儿,列杰涅夫已经坐在他的身边,高兴地握着他的手了。
“你还活着?有什么让我高兴的事说给我听听?你成了重病号了吗?我可不赞成。你得以我为榜样。医生早就预言我该退休了,但我好像故意同他们为难似的,还要坚持工作。”说着列杰涅夫温厚地笑了起来。
保尔在他的笑声里察觉到隐隐约约的同情和忧虑。
他们兴奋地谈了两个小时。列杰涅夫讲了许多莫斯科的新闻。保尔从他那儿第一次了解到党关于农业集体化和农村改造的一系列重要决议,他如饥似渴地听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在你自己的家乡乌克兰的什么地方忙着呢。哪知道你是这么不幸。不过,没关系,我原先的情况比你还糟,那时已经完全卧床不起了。可现在你看,我又精神抖擞了。现在,你要知道,决不能无精打采地混日子。这样不成!我有时有过不该有的念头:是不是应当休息休息,喘口气啦!毕竟已经上年纪了,有时一天工作十至十二小时,真感到吃力。可是,每次考虑到这个问题,甚至已经要卸掉部分担子的时候,结果都放弃了。而且已坐下来办理交接手续了,可一办就没完没了,晚上在十二点之前都别想回家。汽车跑得越快,它的轮子转得也越快。现在我们前进的速度与日俱增,结果我们这些老头子也只好像青年人一样生活了。”
列杰涅夫摸了摸他那高大的额头,用慈父般的口吻继续对保尔亲切地说:
“好了,现在说说你的情况吧!”
列杰涅夫仔细听着保尔叙述自己的生活,保尔觉察到列杰涅夫一直用生气勃勃、赞许的目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