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七年，九天阊阖开宫殿，祥云翱天。
新帝乔清野黄袍加身，龙椅江山自此有了主。
是年暮春，恰逢两位双生小皇子诞辰。乔清野龙心大悦，下诏大赦，特邀朝中百官，于兴元殿中设下盛宴，款待众臣并许携女眷，前来共贺。
生辰宴当日，钟鼓齐鸣。远处炸开的烟花点亮夜空，散时如碎落星尘坠于殿上，殿内金碧流转，觥筹交错，灯火通明，尽是流光溢彩。乔清野在高座上，笑得眉眼弯弯，用一根筷子轻蘸了杯中的酒，去逗皇后怀中那对白白软软，如粉玉般可爱的娃娃。左边的娃娃伸出手，奋力想抓，咿咿呀呀地始终不肯安分，轮番几次抓不到，竟大哭起来，温柔的皇后轻拍大儿背脊，安抚几回无济于事，无奈地将哭闹的娃娃交给乳娘，带去殿后安顿，留下乖巧小儿于殿上谢客。
乔清野举起手中的酒盏敬众人，笑意不减，淡淡的酒意在脸上泛开。“今日生辰宴，朕喜得双生子，实是天降之福。借此宴会，一道答谢众卿的勤恳忠国，还望以后，多加勉励。这第一杯酒，朕敬众臣。”一时，烛摇灯乱，流水般的赏赐和金银赐食，新帝这是在敲打众臣：五十万的大军放在他的面前，都不足以动摇他平定北疆的心志，何况居于这重压下，渺小的文臣。
“恭贺陛下，天佑皇子——”
原本静默于殿下的大臣们齐齐跪了一片，拜新帝，也拜到来的新朝代。
乔清野眉目飞扬，身着金黄五爪龙袍，他冠冕上描金的珠玉徐徐摇曳。
新帝仍意气风发，携手年轻的皇后和她怀中睡得安稳的小娃娃，于高座上笑如春风。
生辰宴后，是冷雨夜。众人陆续离宫，深夜的皇宫又重回死寂，陷入沉入墨水般的无望，也像极了雪化为流水后，空留的一滩污泥。
夜色如黛。
大臣们出了宫门，结伴同行，却忍不住于夜深人静的归途中，悄声议论：先帝驾崩过早，朝中人心动荡，虚假的祥和下免不了暗潮涌动。
“皇后是民间医女出身，现如今真真是跃身凤凰之列啊……”
其中一位大臣压低了声音，说道：“柳家权势大得能与天子争半边天，却失去了皇后的位子，看来陛下是立了决心，要全凭自己，与太后……”
“慎言！妄议新帝，你怕是活腻了不成？”
另一位臣子急红了脖子，连忙挥手，示意隔墙有耳，打断了那位未说完的话。那位大臣会意，点了点头，却说起另一个话题。
“皇后娘娘出身清流，家族世代行医，听闻也曾名盛京都，只因这一辈膝下无子，仅有独女，故仕途日益衰落。别的不提，娘娘的医术也应是举世无双。”
太傅吕云栋捋着胡子，附耳过来，似有所思虑，“名胜京都的医家？我许是有所耳闻，也不过是二十年前，怎地就落到今天这副田地？”
“噢？太傅，你可知是哪家的末流门第？”几位大臣纷纷附耳过来，偶有装作漠不关心的大臣，也默然放缓了脚步。
“李家。”
“二十年前的李凝，乃是前朝的御前太医。”
2
“绍景，你快来看，我画的这幅画，好不好看？”乔清野画了一幅秋日山涧图，还精心地题上了字：岸柳绍景，慕卿迢迢。被唤作绍景的女子从红纱后缓缓走出，身形纤瘦，眉如远山柳如黛，风姿过人。
“嘘，小声点，孩子们都睡着了。”画被放在远处的桌上，当李绍景拿起来细看的时候，乔清野从背后悄然走近，温柔地环抱住了自己的皇后，将头放在她的肩上，近得能听见她的呼吸和心跳。
他贴近皇后的耳边，玩弄地轻吹了一口气。李绍景措手不及，身不禁一颤，耳朵也红得似滴血般，心中却是欢喜。
“你看，岸柳绍景，是你的名字。”
“应是岸柳昭昭，这样更为工整些。”
灯影下交缠的两人，看上去恩爱无双。
“好，都听你的，昭昭就昭昭，只要朕的皇后是绍景就行。”乔清野挨着她的头发，闻着桂花的香气，觉得格外安心。他歪头蹭了蹭李绍景的头发，便开始着手改她提议的题字。
李绍景满头金翠，觉得甚是沉重，却不能摘下，她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夫君重新题了字，白纸黑字，那两个昭叠在一起，却是那样地扎眼，心中尘封的旧事过往却被轻易打翻。
“你名字里有光，我给你起一个中原名字，好不好呀？”
“取昭字如何？昭在中原的寓意，也是光亮的样子，和你的名字很配。”
薄阳西下，漫山遍野的晚霞衔住远山。年轻的皇后长身玉立，穿着一身红裙，痴坐于案前。举世无双的夫君和新生的孩子在她身后熟睡，她却只用手轻抚那张画上的题字，眉上落下千片的雪，是化不了的哀愁。
哪怕化了眉上愁，往事也似流水无痕。
终是岸柳昭昭，却慕卿迢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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