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血红晚霞素似被困于无边苍穹,其下长眠不起的尸体却中屹立着一面破败不堪,徒留枯血的旗帜仍在风中飘动,猎猎作响。太子的军队势如破竹,御林军已节节败退,甚至有人丢盔弃甲当了逃兵,却被敌人挥刀取下首级,人头掉落地上的瞬间,残血迸溅出来落在泥中,像极了凛冬深山,那铺满夜路的红梅。正在我与太子僵持不下之际,一句“报———”打破了僵局。
“殿下!景阳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她……”太子身后的探子神色慌张,跑过来时险些一个趔趄摔到地上。太子殿下瞬时发力,出手掐紧那探子的脖颈,皱起了眉,“母后怎么了?你给我好好说!”探子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战战兢兢,“听宫人传言,是皇后娘娘不忍见这兄弟离心,手足相残的场面,认定是自己教导无方,在寝殿中以泪洗面,而如今的宫卫侍女都疲于奔逃……”
太子似是失神,颓然松手,那探子顿时泄力,跪倒在地。我似有所感,忽觉双臂重若千钧,继而将箭头对准那探子的胸膛,“皇后到底如何!”那探子半身带血,却始终道不出个缘由,向我和太子的方向深深一拜,“二位殿下还是……自行前往景阳宫看看吧……”太子闻言,执枪催马,奔景阳宫而去。我与方灵均换回弓剑,疾奔宫中,与太子再次见面,已是在景阳宫内。
入门时,只见母后端坐在高堂上,当下便驱散了所有宫人,徒留我与太子二人,于堂下无言跪对。“母后……”我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她身着正红色的朝凤绣纹披风,头戴那泛着金光的九尾凤冠:母后向来喜素,怎地今日?我心存疑惑,想去看她的表情,但在摇曳的光影中,她的模样也被那朦胧烛光所遮挡。
“今日是我们承筠和月舟的生辰,我还记得,前些日子,让莲娘帮着我,一起连夜赶工了这两件护心甲……”母后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朱漆木盒,细心抚去了其上的灰尘,笑得很是舒心,像是完成了毕生心愿,仿佛城外战乱与门外奔逃的宫人从未存在过。
“谢母后。”太子和我各领了护心甲,却始终不敢站起与母后对视,像极了少时我们逃课被母后逮住,在殿中问话抄书的情形,但那已是身外往事,无可重追。“这么说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太子嘴角一扬,侧头看向我,目光灼灼。
我暗自握紧了剑柄,看向对面的太子,深觉嘲讽,“今日生辰,太子却逼宫,可真会挑时候。”
“也正好提醒月舟,无论何种境地,我始终是兄长。”
几年未见,我这位兄长的辩才果然有所长进。
我怒极反笑,“是啊,我的好兄长,他既恨与我一样,却又恨与我不一样,而我又曾做错过什么?”
太子神色冷了几分,“我从未曾求你让我,哪怕我终究会落败,但是我始终想要与你公平相争,而不是像懦夫一般接受你的谦让和施舍!”
忽地,一拍桌震响打断了我们。我与太子闻声看向母后,母后的正脸半掩,而光照亮的那边脸庞有泪水滑过的痕迹。母后正身站起,走下台阶,身后披风飘扬,红得像山中燃起的烈火。她脸色惨淡,手因过度用力微微颤抖,“承筠,回头吧,哪怕你不逼宫,天下也终是你的囊中之物。”
我看见太子身后的手指重重攥紧,而后却又松开,“可母后,我离你,离归岸都太远了。”
“是我,都是我的错!我错在让月舟放弃本该是他的东西,错在让承筠当上这个太子!是我误以为只要兄弟和睦,一人若成了帝,亦会庇护另一人周全,也是我误以为月舟肆意潇洒,不愿拘于深宫一樊笼……”母后痛心疾首地拍打着心口,却哽咽得说不出下句话。
窗外的雨水顺着屋檐悄声滴落在湖面,晕开圈圈涟漪。“今日是你们的生辰,但你们却送了我一件大礼,”母后说着,毅然脱下披风,露出那一身刺眼的素缟,白得像那可触不可及的云片。
“今日之争,无论你们何方取胜,我都会失去一个孩子……”母后向我走近,屈身与我对视,用手轻抚我的脸颊,一如儿时那般温柔,“月舟,你知道吗……你舞剑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我放松了戒备,正想与母后相拥,告诉她,我这些年孤身一人在北疆是多么的无望,有那么多的委屈想要哭诉,然后被她温声软语所安慰。
电光火石间,母后拔出我剑鞘的一瞬,举剑自刎,轻云剑顿时脱手坠地。她衣发俱扬,如枯叶凋零般倒于殿前,我看着她的鲜血染红了素缟,也染红了我的眼瞳,胸口处像是被火灼穿了一块,疼痛得无所适从。
太子跪近母后的尸体,身形摇晃,热泪滴在血河中,颤声道出一句,“果真…是我错了吗……”我无心沉浸于悲痛,腾地站起来抄起剑,竭力刺向那依旧跪对着母后尸体的太子,“太子可曾知晓,在今日之前,我从未起过与你争夺天下的执念!如若兄长安分继位,我会永驻北疆,今日之事也不会发生——此后每当我想起生辰,就会想起母后的忌日,而你,又要拿什么来赔?”
“今日亦是我的生辰。”太子仰头看向我,嘴唇惨白,噙泪的眼底是说不出的苦楚。
“太子殿下不是要问天下人,你与我有何不同么?”我看着太子那握住长枪却微微颤栗的手,而脚下的鲜血已淌成河,将我与太子围困其中。
门外空楼传来几声微弱的雁鸣,城外战鼓杀声依旧震天响。
“那就让我成为你,替你问问这天下,你又肯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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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