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异味,可能是由充塞在房间里的那些精致的摆设发出来的。床中间有一件黑袍子摊开着,与玫瑰色的床罩形成对照。
党布罗斯夫人站在壁炉那边的角落里,他猜测她不会有太大的难过,但相信她还是有点儿忧伤,于是,带着一种悲哀的声音说:
“你悲痛吗?”
“我?不,一点也不!”
当她转过身时,瞥见了那件黑袍子,她仔细地看着,随后叫他不要拘束。
“如果你想抽烟,就抽吧!你是在我家里!”接着,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啊!圣母!这下可轻松啦!”
弗雷德利克对这番感叹表示惊异,他一边吻着她的手,一边说:
“总之,我们自由了!”
这种暗示他们的爱情来得容易的话似乎刺伤了党布罗斯夫人。
“唉!你不知道我帮了他多少忙,在怎样的焦虑中过日子!”
“怎么?”
“可不是吗?我们夫妻生活五年后,他居然带了一个女孩子到家里来。身边总是有这么一个私生女,难道叫人放心吗?当然啰,如果不是我的话,这个女孩子早就会给他闹出什么荒唐事的!”
于是,她讲了事情的经过。他们两人是在夫妻财产分理制度下结婚的。她的遗产有三十万法郎,根据他们婚前协议规定,要是女方后死,党布罗斯先生要留给她一万五千法郎的年金,另外加一整栋房产。然而,过了不久,他又立了一份遗嘱,把全部财产都留给她,从她现在所知道的财产来看,初步估算一下,也在三百万以上。
弗雷德利克听得目瞪口呆。
“这值得操心,对吧?再说,我对这份家业是有贡献的,我保护的是我自己的财产;塞西尔可能会无理地抢夺我的财产。”
弗雷德利克问:
“她为什么不来看看她父亲呢?”
问到这个问题,党布罗斯夫人看了他一眼,用生硬的语气回答:
“我怎么知道!没良心吧,也许是!嘿!我可看透她了!所以,她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不过,她几乎没有给人添麻烦,至少结婚以后是这样。”
党布罗斯夫人冷笑着道:
“啊!她的婚事!”
党布罗斯夫人抱怨自己以前对她太好了,这个蠢女子,妒忌心强,又自私,又虚伪。“他老子身上的毛病她都有!”她诽谤丈夫越来越过分。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虚情假意,毫无怜悯之心,一副铁石心肠,“一个十足的坏男人,一个十足的坏男人!”
甚至更聪明的人,也免不了要犯错误。党布罗斯夫人此时还如此发泄对丈夫的怨恨,这正是她犯的一个错误。弗雷德利克坐在她对面的一把安乐椅上,思考着,心里产生了反感。
她站起身,轻轻地坐在他的膝盖上说:
“只有你好!只有你才是我爱的人。”
她看着他,她的心酥软了,一种过敏的神经反应使她流出了眼泪,她轻声细语地问道:
“你愿意娶我吗?”
他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想着那几百万家产,他惊呆了。她便更大声地重复道:
“你愿意娶我吗?”
最后他微笑着回答说:
“你还不相信吗?”
随后他觉得有一种羞耻感,为了给死者谢罪,他决定亲自去为他守灵。可是,他又为这种过分的忠心而颇难为情,于是,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补充说:
“这样可能更合适些。”
她回答道:
“是的,也许是好一些,在仆人面前也说得过去。”
大家把床完全拉出来,修女站在床脚,床头站着神甫——一个瘦高个子,样子像西班牙人,一个狂热的宗教信徒。床头柜上,铺着一条白毛巾,点着三枝蜡烛。
弗雷德利克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死者。
他的脸皮枯黄,像麦秆一样,嘴角上还留着少许带血的唾沫,颅脑上盖着一条头巾,身穿一件毛线背心,两手交叉在胸前,中间放着一个银十字。
这个不平凡的充满动荡的生命结束了!有多少次他进出事务所,整理账目,策划生意,听取报告!又有多少次他吹牛撒谎,喜赔笑脸,点头哈腰!因为他欢迎过拿破仑、哥萨克骑兵、路易十八,一八三○年,工人,所有的制度都以极大的热情,欢迎新政权,他甚至不惜代价来出卖自己。
然而,他留下了弗尔泰尔的地产、皮卡第的三个制造厂、约纳省的克朗赛森林、奥尔良附近的一个农场,还有大量的有价证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