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他认识到是什么东西欺骗了他,他产生了一种失望的感觉。但是,他仍然装得情意深浓,而真正要感受到这种情意,他还得回忆起同萝莎妮和阿尔努太太在一起时的情境和形象。
这种情感的萎缩,使他的大脑得到了完全的自由,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觊觎着上流社会的高官显爵。既然他已经有了这么一个进门的阶梯,那起码也要好好地利用一下吧。
元月中旬的一天早上,塞内卡尔走进了他的小书房,弗雷德利克惊讶不已,他说他在给戴洛里耶当秘书,他还给他带来了一封信,信中报告了一些好消息,同时也责怪他粗心大意,冷落了人家,应该到那边去走走才对。
这位未来的议员说,他后天就启程动身。
塞内卡尔对他的竞选没有发表意见。他只是谈了一些他自己的事和国家的事情。
国家的形势虽然悲惨,但也使他感到欣喜,因为人们正朝着共产主义迈进。首先,国家行政机关本身在自动向共产主义靠拢,因为,政府每天处理的事情在日益增多。至于所有制问题,一八四八年的宪法虽然存在一些缺陷,但对此并没有忽略,只要公共建设使用土地,今后只要国家认为是合适的,就可以征用。塞内卡尔声明自己站在政府一边,弗雷德利克发现了他自己以前对戴洛里耶的讲话有很大的夸张性。这位共和党人甚至对群众的缺点大发雷霆。
“罗伯斯庇尔为了捍卫少数人的利益,把路易十六带到国民公会面前受审,从而拯救了人民。事情的结局往往可以使事件本身合法,独裁专政有的时候是必须的。只要独裁者能够行善做好事,我们就高呼:‘独裁万岁!’”
他们讨论了很长时间。由于要走了,塞内卡尔承认说(这可能是他这次拜访的目的):戴洛里耶对党布罗斯先生的沉默表示焦虑不安。
然而,党布罗斯先生是卧病在床,弗雷德利克每天去看他,作为知心朋友,他有资格陪伴在他的身边。
尚加尼埃将军被罢免的消息,使这位资本家极为震惊。当天晚上,他的胸口像火焚一样,似乎压着一大块的东西,不能躺下身子。抽完血以后,他就立即感到轻松多了。干涩的咳嗽消失了,呼吸也平静了许多,过了一周之后,他一边吞着三鲜汤,一边说:
“啊!现在好多了!这次差点就要到阴间去作永久旅行了!”
党布罗斯夫人惊叫着说:
“要去一起去!”
她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她不能没有他而寡居。
他没有回答,而是朝她和她的情人投去一种奇怪的微笑,这种微笑中同时包含着一种忍受、宽容、讽刺,甚至是一种尖酸,一种不言而喻的快乐。
弗雷德利克想动身去诺让,党布罗斯夫人反对他去。而随着党布罗斯先生病情的反复,他今天打开行李,明天又捆上,总是举棋不定。
党布罗斯先生突然吐了大量的血。有几位“医界王子”也来诊治过,都没有什么好的新办法。他的双腿浮肿,身体越来越衰弱。他好几次表示要见一见塞西尔,而她和丈夫却在法国的另一端,她的丈夫被任命为税收官已经有一个月了。他特意命令要人赶快去把她叫回来。党布罗斯夫人急写了三封信,请他过目。
她甚至连修女也不相信,一秒钟也不离开他,觉也不睡。在门房那里登记来访的客人,都以赞美的口气打听着她,路上的行人经过临街的窗户下面,站在麦秸堆前,无不表示深深的敬意。
二月十二号五点,他又开始大量吐血,非常可怕。看护医生说,病情很危险,有人快步跑去请神甫。
当党布罗斯先生忏悔的时候,夫人好奇地远远望着他。之后,年轻的大夫给他贴了一张发疱药膏,等着情况变化。
房间的灯光被家具遮住了,看上去黑一块亮一块的。弗雷德利克和党布罗斯夫人坐在床脚下,默默注视着濒临死亡的病人。在窗口边,神甫和医生在小声地讲着什么。修女跪在一边,细语呢喃地祈祷着。
最后,哮喘发作了。他的双手变得冰冷,脸开始变得苍白。有时,他突然深深地呼吸一大口气,随后又变得越来越少;嘴里模模糊糊地吐出两三句话;他呼出一小口气,同时转动着双眼,头侧着倒向枕头上。
大家紧张地呆着,一动也不动,足足有一分钟。
党布罗斯夫人走过去,合上他的眼皮,毫不费力,只是简单地尽到义务。
接着,她张开双臂,扭动着身子,好像是由于一种受到抑制的绝望而产生的痉挛;他走出房间,靠在医生和修女身上。一刻钟以后,弗雷德利克上楼到她的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