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以来,弗雷德利克开始过起了一种可悲的生活,他成了这个家庭的食客。
如果有人身体不舒服,他每天要来三次探听病情,去寻找钢琴调音师,想出各种办法向主人献殷勤,忍受着玛尔特小姐的任性,还要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特别是小儿子总是用一双脏手去摸他的脸。他同他们一起吃晚饭,阿尔努夫妇面对面地坐着,却一句话也不说。要么,阿尔努讲一些荒诞可笑的话来挑逗他的太太。吃完饭后,他就同小儿子在房间里玩耍,躲在家具后面,或者把他驮在背上,四只脚走路,就像那位贝阿恩人此处的贝阿恩人指的是国王亨利四世。一样。他最后终于走了,她立即抱怨起阿尔努来了,他是一个永久抱怨的对象。
并不是他的品行恶劣让她感到气愤,而是他那种傲慢劲使她难以忍受,看得出来,她对这位不文雅、不体贴人、毫无尊严、没有一点荣誉感的男人越来越表示反感。
她常常说:
“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个疯子!”
弗雷德利克巧妙地打探着她所有的隐情,很快,他就把她的身世全弄清楚了。
她的父母亲原是夏特尔的小资产者。有一天,阿尔努在一条小河边写生的时候(他那时可能是一名画家),发现她从教堂出来,就贸然前去向她求婚,由于他有一笔财产,姑娘也就同意了。况且,他疯狂地爱着她,她补充说:
“我的上帝,他还爱我!他有他的爱法!”
结婚的头几个月,他们在意大利旅行。
在异国他乡,尽管阿尔努对风景和绘画作品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但对意大利酒却抱怨不止,因而经常去同英国人一起举行野餐消遣。有些买来的画,他又重新将其卖掉,而且可以卖出更好的价钱,这便使他自然而然地做起了艺术品生意。后来,他又热衷于制造瓷器。现在,别的投机生意又打动了他,而他则变得越来越庸俗,并且养成了粗鲁糜烂、花钱如流水的恶习。她对丈夫的这些恶习倒很少指责,而更多的是指责他未经考虑成熟的一些举措,这种现状不可能会有任何改变的,她的不幸是无可挽回的了。
弗雷德利克明确地表示他的人生同样是失败的。
不过他还很年轻,为什么要如此地悲观失望呢?她给他提出了很好的忠告:“努力工作吧!找个女人结婚!”他只是以苦涩的微笑表示回答,因为,他不想道出痛苦的真实原因,而是另外编了一个理由,这个理由是崇高的、有点像安托尼安托尼是大仲马同名爱情悲剧中的主人公。式的,至少来说,用该死的语言来描述,是不会完全歪曲他的思想的。
对于有些人来说,他的欲望越是强烈,他为此而进行努力就越不切合实际。他们自己互相猜疑、不信任,使他们陷入了尴尬处境,害怕不讨对方喜欢的心理时刻威胁着他们;再说,内心深深的爱情好像正直的女人一样,她们害怕被人发现,因而在一生中总是低垂着眼睛,不敢抬头看人。
虽然他对阿尔努夫人更加了解(可能是由于这个),但比起从前来,反而越是表现得畏手畏脚。每天早上,他发誓要勇敢些,但是,一种无可克制的羞怯的心理阻碍着他,让他难以跨越这一步。他找不到任何一个例子来作为自己效法的榜样,因为这个女人确实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他用他梦想中的力量,把她置于人类的生存条件以外。他有这样一种感觉,在她身边,他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重要性,还不如从她的剪刀下面掉在地上的一条细绸布。
接下去,他想象着干一些荒诞离奇的古怪事情,比如说,趁深夜时,带着麻醉药品和自己配制的钥匙,闯进她的房里去同她寻欢,——他觉得采用这种方法更简单,比当面向她提出那种要求而被她轻蔑地加以拒绝要好得多。
此外,她家的孩子,两个保姆,卧室的安排都是逾越不了的障碍。所以,他决定自己一个人单独占有她,将她带到远远的一个荒凉寂寞的地方同她一起生活。他甚至在寻找什么湖泊最蔚蓝,哪一处海滨最温和,是西班牙、瑞士,还是东方;他故意选择在她最生气的日子里告诉她,她应该从她的处境中走出来,想一个办法,而在他看来,别的办法是没有的,只有离婚一种办法。但是,为了孩子们的爱,她永远也不会走这种极端,她如此高尚的品德更增加了他的尊敬。
他整个下午的时间全用来回忆昨天的拜访,同时又盼望着今晚的拜会。当他不在他们家吃晚饭的时候,大约九点钟,他就来到街头的转角处守候着;当阿尔努把大门拉开时,弗雷德利克就赶忙跑上二楼,用一种天真纯朴的样子问保姆:
“先生在家吗?”
然后,如果他不在,他就装出很吃惊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