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载①，安禄山专制三道②，阴蓄异志，殆将十年，以上待之厚，欲俟上晏驾然后作乱③。会杨国忠与禄山不相悦，屡言禄山且反，上不听。国忠数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于上。禄山由是决意遽反④。十一月，甲子⑤，禄山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⑥，号二十万，反于范阳⑦，以讨杨国忠为名，于是引兵而南。十二月，上议亲征，辛丑，制太子监国，谓宰相曰⑧：“朕在位垂五十载，倦于忧勤，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值水旱相仍，不欲以余灾遗子孙⑨，淹留俟稍丰⑩。不意逆胡横发（11），朕当亲征，且使之监国。事平之日，朕将高枕无为矣。”杨国忠大惧，退谓韩、虢、秦三夫人曰：“太子素恶吾家专横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与姊妹并命在旦暮矣（12）。”相与聚哭，使三夫人说贵妃，衔土请命于上（13），事遂寝（14）。
【注释】
①即公元七五五年。
②安禄山：本姓康，母改嫁突厥人安延偃，改名安禄山，后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专制三道：专掌三镇节度使的大权。
③俟上晏驾：等玄宗驾崩。
④遽反：马上反叛。
⑤甲子：初九日。
⑥同罗：突厥铁勒人的一个部落。奚：本称库莫奚，简称奚，鲜卑人的一支。契丹：东北的游牧民族。室韦：东北的少数民族，与契丹同类，在南为契丹，在北号室韦。
⑦范阳：涿州范阳，今河北涿州。
⑧辛丑：十六日。制：皇帝下达的命令。监国：国君外出，太子留守监理国事。宰相：杨国忠。
⑨遗：留给。
⑩淹留：拖延。丰：收成丰足。
（11）逆胡横发：反叛的胡人突然爆发。
（12）素恶（wù）：一向厌恶。
（13）说：游说。衔土：口中衔着土块，表示自己有罪，请天子处死。玄宗舍不得杀贵妃，这样一请罪，就不再亲征和让太子监国了。
（14）寝：止息。
唐纪三十三，肃宗至德元载①，夏，六月，癸巳②，国忠集百官于朝堂，惶懅流涕，问以策略，皆唯唯不对。国忠使韩、虢入宫，劝上入蜀。甲午③，百官朝者什无一二。上御勤政楼，下制云欲亲征，闻者皆莫之信。既夕，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比六军④，厚赐钱帛，选闲厩马九百余匹⑤，外人皆莫之知。乙未⑥，黎明，上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⑦，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⑧。上过左藏⑨，杨国忠请焚之，曰：“无为贼守⑩。”上愀然曰（11）：“贼来不得（12），必更敛于百姓，不如与之，无重困吾赤子（13）。”是日，百官犹有入朝者，至宫门，犹闻漏声（14），三卫立仗俨然（15）。门既启（16），则宫人乱出，中外扰攘，不知上所之（17）。于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山谷细民争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盗取金宝，或乘驴上殿。又焚左藏大盈库（18）。崔光远、边令诚帅人救火（19），又募人摄府、县官分守之（20），杀十余人，乃稍定。光远遣其子东见禄山，令诚亦以管钥献之（21）。
【注释】
①肃宗：李亨，玄宗第三子，此年七月即位于灵武（今属宁夏），改年号为至德，公元七五六年至七六一年在位。至德元载，即公元七五六年。
②癸巳：六月十一日。
③甲午：六月十二日。
④龙武大将军：禁军部队龙武军的统帅。陈玄礼：跟随玄宗起兵杀韦后，后宿卫宫禁。整比：整顿排列。
⑤厩马：皇宫中马厩的马匹。
⑥乙未：六月十三日。
⑦韦见素：由杨国忠推荐任兵部尚书、同平章事。魏方进：玄宗时任御史大夫。延秋门：皇宫的西门。
⑧委：弃。
⑨左藏：皇宫内的仓库之一。
⑩此句说：不要替叛军守住。
（11）愀然：悲惨的样子。
（12）不得：得不到财宝。
（13）重困：加重困扰。赤子：百姓。
（14）漏：古代用漏壶滴水计时，到一定时刻即发出声音报时。
（15）三卫：皇宫的亲卫、勋卫、翊卫。立仗：手持的仪仗。俨然：整齐有威严。
（16）门既启：宫门已开。
（17）上所之：皇上到哪里去了。
（18）大盈库：玄宗设立的天子内库。
（19）崔光远：西川节度使。边令诚：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