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十一，太宗贞观十一年①，夏，四月，己卯②，魏征上疏③，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④？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⑤，安逸则骄恣而轻物⑥；尽下则胡、越同心⑦，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⑧，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⑨，将兴缮则思知止⑩，处高危则思谦降（11），临满盈则思挹损（12），遇逸乐则思撙节（13），在宴安则思后患（14），防壅蔽则思延纳（15），疾谗邪则思正己（16），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17），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18），兼是十思（19），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20），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21）！”
【注释】
①太宗：唐太宗李世民，公元六二六年至六四九年在位。贞观十一年即公元六三七年。
②己卯：四月二十五。
③魏征：唐太宗的大臣。
④这几句说：统治者治国能够有一个好开端的多，但能坚持到底的少，难道是取得天下容易而守住天下困难吗？
⑤殷忧：忧患深。尽下：尽心对待属下。
⑥轻物：轻慢待人。
⑦胡：北胡。越：南越。
⑧意思是：用威势发怒来震慑他们。
⑨见可欲则思知足：见到想要的东西就要想到满足。
⑩兴缮：兴建修缮。
（11）这句说：身居高位就要想到谦虚对待下人。
（12）满盈：指骄傲自满。挹（音yì）：即抑，谦抑。
（13）撙（音zǔn）：裁减，节省。节：节制。
（14）在宴安：身处安乐。宴，平安。
（15）这句说：防止耳目被蒙蔽，就要想到采纳臣民的意见。
（16）疾谗邪：憎恶进谗言做恶事的人。
（17）僭（音jiàn）：过分，超越身份。
（18）滥：不加节制。
（19）兼：综合。是：此，指这十条建议。
（20）固：必定。
（21）百司：指百官。
五月，壬申①，魏征上疏，以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②，谴罚积多，威怒微厉③。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④。且以隋之府库、仓廪、户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拟伦⑤！然隋以富强动之而危，我以寡弱静之而安；安危之理，皎然在目⑥。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⑦。夫鉴形莫如止水⑧，鉴败莫如亡国。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从约⑨，亲忠远佞⑩，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11），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12）。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
【注释】
①壬申：五月无壬申。
②曩（音nǎng）：以往，从前，过去的。
③这两句说：谴责惩罚累积增多了，施威发怒逐渐厉害了。
④这几句说：于是知道人尊贵了不期望骄傲而骄傲自至，富足了不期望奢侈而奢侈自来，这不是一句空话。
⑤拟伦：同类之间的比较。这句说：唐朝还赶不上隋朝时候富足。
⑥皎然：明白、清楚。
⑦意思是：等到祸患已经到了身边却还不能清醒过来。
⑧鉴：照，审察。
⑨约：简要，节俭。
⑩佞（音nìng）：善辩，巧言谄媚，指巧言令色之人。
（11）畴（音chóu）昔：往昔。
（12）意思是：能做到上面所说的这些，那么一切事情就都可以尽善尽美，固然也就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加以称赞了。
太宗贞观十二年①，九月，甲寅②，上问侍臣：“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③？”房玄龄曰：“草昧之初④，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⑤，创业难矣。”魏征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上曰：“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⑥，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⑦，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玄龄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⑧。”
【注释】
①即公元六三八年。
②甲寅：二月二日。
③守成：保持前人创下的成就。
④房玄龄：太宗的宰相。草昧：原始状态，指创业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