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言和电报的争斗,拖过了一天。民众团体与官厅方面似乎已经没有接近的可能,许多人就盼望党部出来为第三者之斡旋,化有事为无事。县党部为此开了个谈话会,举出方罗兰,胡国光二人和县长交涉先行释放西郊农协三委员;但是县长很坚决地拒绝了。当胡国光质问县长拘留该三人究竟有何目的,县长坦然答道:
“因为他们是欧辱税吏,破坏国税的现行犯,所以暂押县公署,听候省政府示遵办理。决不至亏待他们。”
“但他们担任农运工作,很为重要,县长此举,未免有碍农运之发展。”
方罗兰撇开了法律问题,就革命策略的大题目上发了质问。
回答是:“该农协依然存在,仍可进行工作。”
似乎县长的举动,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了;方、胡二人无从再下说词。
县党部的斡旋运动失败后,便连转圜的希望都断绝了;于是这行政上的问题,渐有扩展成为全社会的骚动的倾向。农协和工会都有进一步以行动表示的准备,而县党部中也发生了两派的互讦;胡国光派攻击方罗兰派软弱无能,牺牲民众利益,方罗兰派攻击胡国光派想利用机会,扩大事变,从中取利。
全县城充满了猜疑,攻讦,谣诼,恐慌。人人预觉到这是大雷雨前的阴霾。
在出席县农协,近郊各农协,县工会等等社会团体的联席会议时,胡国光报告县党部斡旋本案的经过,终之以很煽动的结论:
“县长将本案看得很轻,以为不过拘押了三个种田人,自有法律解决,不许民众团体及党部先行保释,这便是轻视民众!各位,轻视民众,就是反革命。反革命的官吏,惟有以革命手段对付他!民众是一致的。最奇怪的是党部里也颇有些人以为本案是法律问题,行政事务,以为社会团体及党部不必过问,免得多生纠纷;这些主张,根本错误,忘了自己责任,是阿附官厅,牺牲民众利益的卑劣行为。民众也应当拿革命手段来打倒他!”
就像阴霾中电光的一闪,大家都知道下面接着来的是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胡国光所谓“革命手段”是什么意义,大家都知道胡国光所谓党部中也颇有些人是某某,大家又知道农协和店员工会近来急急准备的是什么事。虽然城里各街市不过多了些嘈杂的议论,但人人都感觉得雷云从近郊合围,不但笼罩了这县城,不但已见长空电闪,并且隐隐听得雷声了。
然而县长也出了告示:
西郊农协委员某某等三人煽动乡民,殴逐税吏,破坏国税……本县长奉政府明令制止轨外行动……现某某等三人在署看管,甚为优待,……自当静候省政府示遵办理……如有胆敢乘机生事,挑拨官厅与人民之恶感,定当严厉查办……至于聚众要挟,掀弄事变,本县长守土有责,不能坐视,惟有以武力制止……
告示的反响是县党部及人民团体内的胡国光派更加猛力活动。各团体联衔发表宣言,明白攻击县长为反革命,并有召集群众大会之说;县党部亦因胡国光的竭力主张,发了个十万火急电到省里去。
翌日清晨,周时达跑到方宅,差不多把一位方罗兰从床上拖起来,气急败坏地说道:
“今天恐怕有暴动。县长已经密调警备队进城。你最好躲开。”
“为什么我要躲开呢?”
方罗兰慢慢地问,神色还很泰然。
“胡国光派要和你捣蛋,你不知道么?昨晚我从陆慕游口里听出这层意思。慕游近来完全受胡国光利用。不过他公子哥儿没有用,也没有坏心思。可怕的是林不平一伙人。”
“我想他们至多发传单骂我而已。未必敢损害我的人身安全。时达兄,谢你厚意关切,请你放心。我是不躲开的。”
“你不要大意。胡国光有野心。他想乘这机会鼓起暴动,赶走了县长,就自己做民选县长。他和你不对,他已经说过你阿附官厅,你是很危险的。”
周时达说的很认真,他的肩膀更摇得起劲。方罗兰不能不踌躇了;他知道所谓警备队,力量原是很小的,警察更不足道,所以胡国光派如果确有这计划,大概是不难实现的。
“陈中说起你们早就想办胡国光,为什么不见实行呢?现在是养虎遗患了。”周时达很惋惜地再接着说。
“就为的发生了县署捉拿农协委员的事,把那话儿搁起来了。”
又再三叮嘱赶快躲开,周时达匆匆走了。方太太只听了后半截的话,摸不着头脑,很是恐慌。方罗兰说了个大概,并且以为周时达素来神经过敏,胆小,未必形势真像他所说那样险恶。
“我只听得他连说赶快躲开,”方太太笑了笑说,“倒很着急,以为是上游军队“上游军队”是指当时的反革命的夏斗寅的部队。(作者原注)逼近来了。原来是胡国光的事,我看来不很像。”
“上游军队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