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罗兰掏出手巾来再擦脸上的汗,嘘了口气,说:
“这里人多,热得难受。近处有一个张公祠,很幽静,我们去凉一凉罢。”
孙舞阳向四面望了望,点着头,同意了方罗兰的提议。
因为有十分钟的急走,他们到了张公祠,坐在小池边以后,孙舞阳反是一头大汗了。她一面揩汗,一面称赞这地方。大柏树挡住了太阳光,吹来的风也就颇有凉意。丁香和蔷薇的色香,三三两两的鸟语,都使得这寂寞的废祠,流荡着活气。池水已经很浅了,绿萍和细藻,依然遮满了水面。孙舞阳背靠柏树坐着,领受凉风的抚摩,杂乱地和方罗兰谈着各方面的事。
“你知道解放妇女保管所里的干事,钱素贞,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谈到县里的妇女运动时,孙舞阳忽然这么问。
“不知道。记得还是你们推荐的。”
“是的。当时是朱民生来运动的,我们没有相当的人,就推荐了。现在知道她是陆慕游的爱人,据刘小姐说,这钱素贞简直一个字也不认识。”
“朱民生为什么介绍她!”
“大概也是受陆慕游的央求;朱民生本来是个胡涂虫!奇怪的是陆慕游会有这么一个爱人。”
“恋爱,本来是难以索解的事。”
孙舞阳笑了。她把两手交叉了挽在脑后,上半身微向后仰,格格地笑着说:
“虽然是这么说,两人相差太远就不会发生爱情;那只是性欲的冲动。”
方罗兰凝眸不答。孙舞阳的娇憨的姿态和亲昵的话语,摄住了他的眼光和心神了。他自己的心也像跳得更快了。
“我知道很有些人以为我和朱民生有恋爱——近来这些谣言倒少些了;他们看见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亲近些,便说准是有了爱,你看,这多么无聊呢?”
孙舞阳忽然说到自己,她看着方罗兰的脸,似乎在问:“你说恋爱本来难以索解,是不是暗指这个?”
听到这半自白半暗示的话,方罗兰简直心醉了,但想到孙舞阳似乎又是借此来表示对于自己的态度,又不免有些怅惘。然而他已经摇着头说:
“那些谣言,我早就不信!”
孙舞阳很了解地一笑,也不再说。
树叶停止了苏苏的细语,鸟也不叫。虽然相离有二尺多远,方罗兰似乎听得孙舞阳的心跳,看见她的脸上慢慢地泛出红晕。他自己的脸上也有些潮热了。两个人都觉得有许多话在嘴边,但都不说,等候着对方先开口。孙舞阳忽然又笑了,她站起来,扯直了裙子,走到方罗兰面前,相距不过几寸,灵活而带忧悒的眼光,直射进方罗兰眼里,射进心里;她很温柔地说:
“罗兰,近来你和太太又有意见,是不是——?”
方罗兰一下怔住了,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必否认。你和太太又闹了,你们甚至要离婚,我全都知道——”
方罗兰脸色变了。孙舞阳却笑了笑,手按在方罗兰肩上,低声问道:“你猜想起,我知道了这件事,是高兴呢,还是生气?”
听了这样亲昵而又富于暗示性的话语,方罗兰的脸色又变了,而伴随着这番话送来的阵阵的口脂香,又使得方罗兰心旌摇摇。
孙舞阳似乎看透了方罗兰的心事,抿着嘴笑了笑,但随即收起笑容,拍一下方罗兰的肩膀,很认真地说:“我呢,既不高兴,也不生气。可是,罗兰,你的太太是一个上好的女人,你不应该叫她生气……”
方罗兰松了一口气,张嘴想要分辩,孙舞阳却不让他开口。
“你听我说哟!我也知道并不是你故意使她伤心,或者竟是她自己的错误,可是,你总得想法子使她快乐,你有责任使她快乐。”
“哎!”方罗兰叹了口气,又想开口,却又被孙舞阳止住了:
“为了我的缘故,你也得想法子使她快乐!”
这语气是这样的亲热,这语意又这样的耐人寻味,方罗兰忍不住浑身一跳。他伸手抱住了孙舞阳的细腰,一番热情的话已经到他嘴边,然而孙舞阳微笑着瞅了他一眼,便轻轻地推开他,而且像一个大姊姊告诫小兄弟那样说道:
“你们不能离婚。我不赞成你们离婚。你最能尊重我,或者你也是最能了解我,自然我感谢你,可是——”孙舞阳咬着嘴唇笑了笑,“可是,我不能爱你!”
方罗兰脸色又变了,身不由己似的退后一步,两眼定定地看着孙舞阳,那眼光是伤心,失望,而又带点不相信的意味。
“我不能爱你!”孙舞阳再说一遍,在“能”字上一顿,同时,无限深情地对方罗兰瞟了一眼,然后异样温柔地好像安慰似的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