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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碎簪记

女曰:“令叔今去通州,何日归耶?”

庄?曰:“不知。”

女郎至此,欲问而止者再,已而嗫嚅问曰:“君与莲佩女士曾见面否?与妾同乡同塾,其人柔淑堪嘉也。”

庄?曰:“吾居青岛时,曾三次见之,均吾婶绍介。”

女曰:“君偕曼殊君游湖所在,是彼告我者。彼今亦在武林,未与湖上相遇耶?”

庄?曰:“且未闻之。”

此际,余始得向庄?插一言曰:“子行后,果有女子来访。”

女惊向余曰:“请问先生,得毋密发虚鬟、亭亭玉立者欤?”

余曰:“是矣。”

庄?闻言,泪盈其睫。女郎蹶然就榻,执庄?之手,泫然曰:

“君知妾,妾亦知君。”言次,自拔玉簪授庄?曰:“天不从人愿者,碎之可耳。”

余心良不忍听此女作不祥之语。余视表,此时刚十句钟矣,余乃劝女郎早归,俾庄?安歇。女郎默默与余握手,遂凄然而别。

嗟乎!此吾友庄?与灵芳会晤之始,亦即会晤之终也。

余既别庄?、灵芳二人而归,辗转思维,终不得二子真相。庄接其叔书,谓灵芳将结缡他姓,则心神骤变,吾亲证之,是庄?爱灵芳真也。余复思灵芳与庄?晋接时,虽寥寥数语,然后窥伺此女有无限情波,实在此寥寥数语之外;余又忽忆彼与余握别之际,其手心热度颇高:此证灵芳之爱庄?亦真也。据二子答问之言推之,事或为其叔中梗耳。庄?云,与莲佩凡三遇,均其婶氏引见,则莲佩必为其叔婶所当意之人。灵芳问我“密发虚鬟、亭亭玉立”此八字者,舍湖上第二次探问庄?之女郎而外,吾固不能遽作答辞也。

然则所谓莲佩女士者,余亦省识春风之面矣。第未审庄?亦爱莲佩如爱灵芳否?莲佩亦爱庄?如灵芳否?既而余愈思愈见无谓,须知此乃庄?之情关玉扃,并非属我之事也,又奚可以我之理想,漫测他人情态哉?余乃解衣而睡,遂入梦境。顾梦境之事,似与真境无有差别。但以我私心而论,梦境之味,实长于真境滋多,今兹请言吾梦:

梦偕庄?、灵芳、莲佩三子,从锦带桥泛棹里湖,见四围荷叶已残破不堪,犹自战风不已,时或泻其泪珠,一似哀诉造物。余怜而顾之。有一叶摇其首而对余曰:“吾非乞怜于尔,尔何不思之甚也?”

将至西冷桥下,灵芳指水边语莲佩曰:“此数片小花,作金鱼红色者,亦楚楚可人,先吾亲见之而开,今吾复亲见之而谢,此何花也?”

莲佩曰:“吾未识之,非?花耶?”

庄?转以问余。余曰:“此与?同种而异类,俗名‘鬼灯笼’,可为药料者也。”

言时,已过西冷桥。灵芳、莲佩忽同声歌曰:“同携女伴踏青去,不上道旁苏小坟。”

俄而歌声已杳,余独卧胡床之上,窗外晨曦在树,晓风新梦,令人惘然。

余饭后复至医院,以紫白相间之花十二当赠庄。庄?静卧塌上。昨夕之事,余不欲重提只字,乃絮论湖上之游,明知此于庄?为不入耳之言,然余不得不如是也。余见昨夕女所遗簪,犹在枕畔,因谓庄?曰:“此物子好自藏之。”庄?开眸微视,则摇其首。余为出其巾裹之,置枕下。

已而,庄?向余曰:“吾婶晨朝来言,吾叔将归,与吾同居别业。”

余曰:“令叔年几何?”

庄?曰:“六十一。”继曰:“吾叔屡次阻吾与灵芳相见,吾至今仍不审其所以然。然吾心爱灵芳,正如爱吾叔也。”

余顺问曰:“灵芳之兄何人也?”

庄?曰:“吾同学而肝胆照人者也。”

余曰:“彼今何在?”

曰:“瑞士。”

余曰:“有书至否?”

曰:“有,书皆为我与灵芳之事者。”

余曰:“云何?”

曰:“劝我要求阿婶,早订婚约。但吾婶之意,则在莲佩。”

余曰:“莲佩何如人耶?”

曰:“彼为吾婶外甥,幼工刺绣,兼通经史,吾婶至爱之。”

余即接曰:“子亦爱之如爱灵芳耶?”

庄?微叹而答曰:“吾亦爱之如吾婶也。”

余曰:“然则二美并爱之矣?”

庄?复叹曰:“君思‘弱水三千’之义,当识吾心。”

余曰:“今问子,心所先属者阿谁?”

曰:“灵芳。”

余曰:“子先觌面者为莲佩,而先属意者乃灵芳,其故可得闻欤?”

曰:“前者吾游京师,正袁氏欲帝之日。某要人者,吾故人也,一日,招我于其私宅,酒阑,出文书一纸,嘱余译以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