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人物
国朝张缙示张在人书曰:“凡人流品之高下,数言可决者,在见己之过、见人之过,夸己之善、服人之善而已。但见己之过,不见世人之过,但服人之善,不知己有一毫之善者,此上流也;见己之过,亦见世人之过,知己之善,亦知世人之善,因之取长去短,人我互相为用者,其次焉者也。见己之过,亦见世人之过,知己之善,亦知世人之善,因之以长角短,人我分疆者,又其次焉者也。世人但见人之过,不见己之过,但夸己之善,不服人之善者,此下流也。”余昔年至西洋,见各国都城皆有大戏园,其规模之壮丽、装饰之辉煌固不必说,但每演一剧,座客几万人,肃然无声。今日中国所创开各文明新舞台,固欲规仿西制也,然每见园中观剧座客,举止嚣张,语言庞杂,虽有佳剧妙音,几为之夺。由此观之,中国比西洋各国之有教无教即可概见。尝闻昔年郭筠仙侍郎名松涛松涛,应为嵩焘,即郭嵩焘(1818—1891),湖南湘阴人。字伯璨,号筠仙。学者称养知先生。道光进士。曾任广东巡抚。1876年首任驻英公使。1878年兼驻法公使。与保守副使刘锡鸿不合,以病辞归。郭氏思想较为开明,因服“西人之善”处,遭到顽固派的痛恨。所著《使西纪程》被毁板。,出使西洋,见各国风俗之齐整,回国语人曰:“孔孟欺我也。”若郭侍郎者,可谓服人之善,而不知己有一毫之善,是之谓上流人物。
书生大言(存目)
五霸罪人
庚子拳匪肇衅,两宫巡狩西安,李文忠电奏有曰:“毋听张之洞书生见解。”当时有人将此语传于张文襄,文襄大怒曰:“我是书生,他是老奸巨猾。”至今文襄门下论及李文忠,往往痛加诋詈。余曰:“昔孟子有言:‘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余谓:‘今之李文忠,曾文正之罪人也;今之督抚,又李文忠之罪人也。’”
清流党
或问余曰:“张文襄比曾文正何如?”余曰:“张文襄,儒臣也;曾文正,大臣也,非儒臣也。三公论道,此儒臣事也;计天下之安危,论行政之得失,此大臣事也。国无大臣则无政,国无儒臣则无教。政之有无,关国家之兴亡;教之有无,关人类之存灭。且无教之政,终必至于无政也。当同光间,清流党之所以不满意李文忠者,非不满意李文忠,实不满意曾文正所定天下之大计也。盖文忠所行方略,悉由文正手所规定,文忠特不过一汉之曹参,事事遵萧何约束耳。至文正所定天下大计之所以不满意于清流党者何?为其仅计及于政,而不计及于教。文忠步趋文正,更不知有所谓教者,故一切行政用人,但论功利而不论气节,但论材能而不论人品。此清流党所以愤懑不平,大声疾呼,亟欲改弦更张,以挽回天下之风化也。盖当时济济清流,犹似汉之贾长沙贾长沙,指贾谊,他曾被周勃等排挤,贬为长沙王的太傅,因称贾长沙。、董江都董江都,指董仲舒。西汉思想家。曾向汉武帝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他曾任江都相,因称董江都。一流人物,尚知六经大旨,以维持名教为己任。是以文襄在京曹时,精神学术无非注意于此。即初出膺封疆重任,其所措施亦犹是欲行此志也。洎甲申马江一败,天下大局一变,而文襄之宗旨亦一变。其意以为非效西法图富强无以保中国,无以保中国即无以保名教。虽然,文襄之效西法,非慕欧化也;文襄之图富强,志不在富强也。盖欲借富强以保中国,保中国即所以保名教。吾谓文襄为儒臣者为此。厥后文襄门下如康有为辈误会宗旨,不知文襄一片不得已之苦心,遂倡言变法行新政。卒酿成戊戌、庚子之祸。东坡所谓‘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此张文襄《劝学篇》之所由作也。呜呼,文襄之作《劝学篇》,又文襄之不得已也,绝康、梁并以谢天下耳。韩子韩子,指唐代思想家、文学家韩愈。曰:‘荀子大醇而小疵’,吾于文襄亦云然。”
孔子教
一日,余为西友延至其家宴会,华客唯余一人,故众西客推余居首座。及坐定,宴间谈及中西之教,主人问余曰:“孔子之教有何好处?君试言之。”余答曰:“顷间诸君推让不肯居首座,此即是行孔子之教。若行今日所谓争竞之教,以优胜劣败为主,势必俟优胜劣败决定后,然后举箸,恐今日此餐大家都不能到口。”座客粲然。传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孔子六经之所谓道者,君子之道也。世必有君子之道,然后人知相让。若世无君子之道,人不知相让,则饮食之间,狱讼兴焉;樽俎之地,戈矛生焉。余谓教之有无,关乎人类之存灭,盖以此也。
新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