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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怪杰辜鸿铭-张文襄幕府纪闻

看招牌

昔有一洋行主人作军装生意者,尝与中国官场酬应,不时宴请各省委员,以为招徕。每宴会饭罢,出雪茄烟供客,概用上品,价值不赀。而华客每每食未半,辄轻掷之。行主人性素吝且黠,以后宴客即暗易以最劣品之烟,而袭以最上品之烟盒。一日有某省办军装之道员,素自名为熟悉洋务者,至该洋行主人家晚膳,食罢,主人出烟供客,道员称渌装之盒,讶然曰:“咦,我知此品一盒当值十洋。”即抽取一枝,含嚼之,喷其烟,扬扬自夸曰:“吾说十洋味道,果不错。”主人惟掩口胡卢。噫!西商在中国售洋货,最重招牌,凡有仿冒其招牌者,必请官惩办。盖知中国人不论货之优劣,而但看招牌耳。孔子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盖有以夫!

爱才

国朝沈归愚即清著名诗人沈德潜,号归愚。曾任礼部尚书。尚书有曰:“昔欧阳文忠公之好士也,士有一言之合于道,不惮数千里求之,甚至过于士之求公,良以国家得一人则转相汲引,至于数世犹享其利,故好之如此其笃。”犹忆昔年张文襄督鄂时,督署电报房有留学生梁姓者,领袖电报房诸生,专司译电报事,向例朔望行礼,署中文案委员与电报学士分班行礼,梁学生固与电报房诸生同立一处,立案委员无一与交语者。一日文襄出堂受礼,见梁学生与电报诸生同立,则亲携出班外,置诸文案委员班曰:“汝在此班内行礼。”大众愕然,此后文案委员见梁学生则格外殷勤,迥非昔日白眼相待可比。昔日之梁学生,即今日之外务部梁崧生尚书也。余记此非特借以著官场炎凉之世态,亦以志文襄之知人爱才,真有大臣风度也!

不自贵重

国朝张尔岐先生《蒿庵闲话》云:“赵宣子囚叔向,乐王鲋欲为之请,叔向弗应。室老咎之,曰,祁大夫必能免我。祁大夫卒免之。其知人之明,处变之度不待言,至一段守身经国远识,更不可及。鲋,小人也,小人不可与作缘久矣。况受其脱囚之惠乎,受其惠而与之为异,彼必有辞,徇其所欲,又将失己,君子之受制小人,身名坐隳者,皆自一事苟且阶之。叔向宁不免其身,必不肯受小人之惠而为所制,大臣之识也。”余谓“小人不可与作缘”一语,最有关系。昔柳子厚因附和王叔文党,身名坐隳,遗恨千古。韩文公谓子厚少年时不自贵重,顾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夫以子厚之品之学,一不自贵重,卒不能自展其才,以裨世用,至如今日以夤缘奔竞为能,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者,尚望其挽回大局,宏济时艰,得乎!

不拜客

唐李习之即李翱(772—841),字习之,唐代散文家。荐所知于徐州张仆射,书云:“凡贤人奇士,皆自所负,不苟合于世,是以虽见之,难得而知也。见而不能知其贤,如勿见而已矣。知其贤而不能用,如勿知其贤而已矣。用而不能尽其才,如勿用而已矣。能尽其才而容谗人之所间者,如勿尽其才而已矣。故见贤而能知,知而能用,用而能尽其才,而不容谗人之所间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兹有二人焉皆来,其一贤士也;其一常人也,待之礼貌不加隆焉,则贤者行,而常人日来矣。况其待常人加厚,则善人何求而来哉!”丁未年,余随张文襄入都,得识瑞仲兰京卿,彼此契合,恨相见之晚。京卿问余曰:“君今入都,已拜客乎?”余曰:“我不拜客。”京卿曰:“久闻君才学之名冠侪辈,余意君当久经腾达,乃至今犹屈抑在下,令人不解,今闻君言,余乃恍然悟矣!君意不拜客,正无怪其然也。”彼此相视而笑。

自强不息

“‘唐棣之华,翩其翻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余谓此章,即道不远人之义。辜鸿铭部郎曾译德国名哲俄特今译歌德。《自强不息箴》,其文曰:“不趋不停,譬如星辰。进德修业,力行近仁。卓彼西哲,其名俄特,异途同归,中西一辙。勖哉训辞,自强不息。”可见道不远人,中西固无二道也。

犹龙

孔子适周,将问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余谓虞舜,圣人也,而大禹犹戒之曰:“无若丹朱傲。”孔子,圣人也,而老聃亦戒之若此。谁谓孔子之所以成为万世纯粹之圣学者,非受老子此一番之告诫也耶!

1910年铅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