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感情表达得这么直露,欧也纳听着很感动,一声不出。固然巴黎女子往往虚伪,热衷虚荣,注重自我,又轻浮又冷酷,可是一旦真的爱上了谁,肯定比别的女子为爱情牺牲更多的感情,能摆脱一切小器凡俗,变得伟大而高尚。并且,等到有一股特别的感情把女人跟骨肉之情分开,有了距离之后,她评判那种天然感情的时候,所表现的那种深刻和中肯,也令欧也纳暗暗吃惊。德·纽沁根夫人见欧也纳默不作声,觉得心中不快。
“您在想什么呀?”她问欧也纳。
“我还在琢磨您对我说的话。过去我一直以为,您爱我不及我爱您呢。”
她微微一笑,竭力克制心中的喜悦,使谈话不致出格。年轻而真诚的爱自有一些动人心弦的辞令,她从来没听见过。再听几句,她就难以自持了。
“欧也纳,”她话头一转,说道,“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明天,全巴黎的显贵都要到德·鲍赛昂夫人家。罗什菲德家同德·阿瞿达侯爵已经约好,一点消息不让走漏;王上明儿就批准他们的婚约,您可怜的表姐还蒙在鼓里。她不能不招待大家,而侯爵却不参加舞会。大家开口就谈这事。”
“大家都在取笑一个卑劣行径,却还要去搀和!您不知道德·鲍赛昂夫人会因此而气死吗?”
“不会的,”但斐纳微笑着说,“您不了解这类女人。全巴黎的显贵都要去她府上,我也要去!这可是托您的福呀!”
“不过,”拉斯蒂涅说,“巴黎谣言满天飞,会不会又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呢?”
“咱们明天便知分晓。”
欧也纳没有回伏盖公寓。他下不了决心不享受一下他的新居。头天他不得不在半夜一点离开但斐纳,今儿是但斐纳在凌晨两点左右离开他回家。第二天他睡到很晚,中午等德·纽沁根夫人来一块儿吃饭。青年人都贪图自己快活,欧也纳几乎忘了高老头。这些精雅绝伦的东西全都属于他,一件件使用过来,让他乐了好一阵。有德·纽沁根夫人在场,一切都有了新的价值。四点光景,这对情人才记起了高老头,想到他有心要搬到这儿来享福。欧也纳提出,如果老人病了,就应当赶紧接过来。于是他离开但斐纳奔往伏盖公寓。高老头和比安训不在饭桌上。
“哦,”画家告诉他,“高老头趴下了;比安训在楼上守着他。老头儿见了他一个女儿,德·雷斯托拉玛伯爵夫人;接着出去了一趟,病情就加重了。咱们就要失去一件漂亮的装饰品了。”
拉斯蒂涅朝楼梯冲去。
“喂,欧也纳先生!”
“欧也纳先生!太太叫您呢,”西尔维喊道。
“先生,”寡妇对他说,“高里奥先生和您,应该是二月十五号搬出的,十五号已经过了三天,今儿十八号了;你们两人得付我一个月的钱。您要肯为高老头担保,只要说句话就行。”
“干吗?您不相信人吗?”
“相信!要是老头儿神志不清,一命归天,他那两个女儿连一个子儿都不会给我。他的破烂东西统共不值十法郎。今儿早上,他把剩下的餐具全弄走了,不知为什么。他弄得像个年轻人。上帝原谅我,我以为他搽着胭脂,返老还童了呢。”
“都包在我身上,”欧也纳说着,慌得直哆嗦,唯恐有什么不测。
他上楼来到高老头的屋子。老人躺在床上,比安训守在他旁边。
“您好,老伯,”欧也纳招呼道。
老人对他微微一笑,一双无神的眼睛朝向他,应声说道:“她怎么样?”
“很好。您呢?”
“不坏。”
“别让他劳神,”比安训把欧也纳拉到屋子的一角叮嘱道。
“怎么啦?”拉斯蒂涅问。
“除非是奇迹才能救他。脑溢血已经发生了,正给他用着芥子泥;幸好他对药物敏感,药性在起作用。”
“能不能把他搬个地方?”
“不行。得留在这儿,不能有一点儿动作和情绪上的刺┘…”
“我的好比安训,”欧也纳说,“咱们俩来照顾他吧。”
“我已经请我们医院的主任医师来过。”
“怎么样?”
“明儿晚上才有结果。他答应我,下了班就来的。不幸这鬼家伙今儿早上胡闹了一下,他不肯说为什么。他犟得像头骡子。我跟他说话,他装聋听不见,一个劲儿睡觉不答理我;眼睛一睁开就哼哼。他早上出去了,在城里乱跑,不知上了什么地方。他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做了些该死的交易,弄得精疲力竭!他有个女儿来过。”
“是伯爵夫人吗?”欧也纳问。“是不是高个子,深色头发,眼睛有神很好看,一双脚很有样,身段软软的那个?”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