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到了该动手的时候了!”他用一种煞有介事的、急不可待的语调说道,“应该当机立断了!”
他仰头喝干了最后一杯白酒,走到床头抄起了手枪——就是他用来打玛莎的那支手枪,装好了弹药,又多拿了几个引火帽装在衣兜里,以防万一——留作备用,然后便向马厩走去。
在切尔托普哈诺夫开马厩门的时候,那个看马人正要跑过去看个究竟,但是他对看马人却大声怒吼道:“是我!难道你没看到吗?走开!”看马人只好往旁边稍微躲了一下。“你去睡觉吧!”切尔托普哈诺夫又向他吼道,“这儿用不着你看守了!它算什么稀罕东西,更不是什么宝贝!”说着他就走进了马厩。马列克·阿杰尔……那个假的马列克·阿杰尔正躺在草垫子上逍遥。切尔托普哈诺夫一看到它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去猛踢了一脚,大声喊道:“快起来,蠢东西!”然后从槽头上解下马笼头,脱去了马衣,没好气儿地往地上一丢,十分粗暴地拉着这匹驯顺的马在栏里转了一个方向,把它牵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牵到田野里。搞得那个看马人惊疑不止,他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也搞不清楚,主人干吗在三更半夜里拉着不戴马具的马呢?要到哪儿去呢?究竟要干什么呢?他当然不敢问了,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直目送着他,看到他在通向附近树林边儿上的大路的转弯之处一拐,就再也看不到了。
14
切尔托普哈诺夫大步流星地走着,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着。马列克·阿杰尔——我们就这样叫它吧,而且就一直叫到底吧——驯顺地跟他走着。这天夜里并不十分漆黑,只是显得有些幽暗。因此切尔托普哈诺夫还能看到前面一片黑糊糊的树林,也能看清树林那像齿碟状的轮廓。他感到深夜还有些寒冷,要不是……要不是他的整个身心都沉醉于另一种强烈的情感之中,他一定会因为饮酒过量而变得烂醉如泥。他越来越感到头重脚轻,而且头越来越沉,血在喉头和耳朵里直撞,弄得两耳嗡嗡地响,但是走起路来,两条腿尚未打晃,而且心里清楚前进的方向。
他下了狠心要把马列克·阿杰尔打死了,他脑袋里一整天都在盘算这件事儿……此刻他下定决心要动手了!
他若无其事一样地干这件事,不但镇定自若,而且义无反顾,毫不犹豫,仿佛是去履行一个人应该尽的义务。他觉得“干这种事儿”很“简单”:干掉这个冒牌货,就一了百了啦,把“一切”都算偿清了:既惩罚了自己的愚蠢,又可以向自己那位真正的好伙伴谢罪了,同时又可以向所有的天下人(切尔托普哈诺夫很注重“天下人”)表明:跟他切尔托普哈诺夫是不能弄虚作假的……但主要的是,他要把自己和这个冒牌货一起毁灭掉,否则他再在人世上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一切奇怪的想法是如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的,为什么这件事他又觉得如此简单——那是难以解释清楚的,也是别人无法得知的,但是又不是完全不可解释的。因为他满腹委屈,只身孑影,孤单无告,身边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家业破产,钱都花光了,身上已经一文不名了。再加上借酒浇愁愁更愁,烈酒使他的血犹如潮涌,使得他的神经已到达了错乱的程度。而神经错乱了的人,因为失去理智,所以才把最荒诞的行为、最乖张的举止,都看作是有道理的,是合乎逻辑的,是正确无误的。切尔托普哈诺夫这时正是如此,他认为自己百分之百的正确。因此,他才毫不犹豫,心急火燎地要去惩处罪犯——把那个罪犯执行枪决。然而他却没有完全清楚:他心中所想的罪犯究竟是谁呢?……说实在的,他对他所要做的事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干掉它,必须干掉它,”他只是顽固地、严酷地重复着这句话:“必须干掉它!”
那个无辜的罪犯驯顺地迈着小碎步跟在他的背后走着……然而切尔托普哈诺夫对它心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情。
15
切尔托普哈诺夫把他的马列克·阿杰尔牵到一片树林的附近,这里有一条小山谷,山谷里有一半的地方长满了繁密的橡树丛。切尔托普哈诺夫向山谷下走去……走着,走着,马列克·阿杰尔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没压倒在他的身上。
“你想压死我?你这该死的东西!”切尔托普哈诺夫咬牙切齿地叫了起来,而且不由自主地从衣兜里把手枪掏了出来,好像是为了自卫似的,这时,他所感觉到的已经不是残酷无情了,而是一种特殊的麻木感——据说,一个人在犯罪之前,只受这种麻木感支配了。然而他自己的声音却使他感到心惊胆战:这种声音在黑压压的繁枝密叶掩盖之下,在树林和山谷中的枯枝败叶腐败发霉的气味中,在令人感到窒息的潮湿的气息中,显得非常的怪诞和残忍!此时,有一只大鸟突然在他的头顶的树枝拍打着翅膀,仿佛是有意来回应他的叫声……切尔托普哈诺夫全身为之一震,并且瑟瑟地颤抖起来。这只鸟让他惊醒,它是他想要干的事的惟一的见证者——这是在什么地方呢?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他不该遇到任何活物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