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捷列伊·叶列美奇虽然是这样吩咐的别尔菲什卡,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他心里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那么安然。
是啊!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并不完全相信他所带回来的马就是马列克·阿杰尔!呜呼,这匹马依然是他最大的心病!
10
潘捷列伊·叶列美奇·切尔托普哈诺夫真正经受痛苦磨难的日子开始了!说实在的,他几乎一天也没有享受到安宁和快乐!虽然安宁和快乐的日子也曾有过:每逢心情安宁和快乐的时候,他便觉得他心中所产生的怀疑是荒唐的,可笑的,这时他能像驱赶和轰打一只总是缠着他的苍蝇一样,赶走这个荒唐可笑的念头,甚至嘲笑自己的荒唐。然而更多的是痛苦磨难的日子:那时一个沉重的念头总是顽固地萦绕在心头,而且总是挥之不去,赶之不走,就像老鼠一样钻出来死死地撕扯他的心,咬他的心,抓挠他的心——于是他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此外还感到苦闷难熬。在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也就是找到马列克·阿杰尔的那一天,切尔托普哈诺夫的确感到心花怒放,的确感到幸福快乐……,但是,在他找到这匹宝良驹之后并在它身边守护一夜之后,也就是在第二天早晨,当他在旅店的低矮的屋檐下给它装配马鞍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猛刺了一下,他心里感到一阵剧痛……他只是摇了摇头,但是却埋下了不幸的种子。在回家的旅途中(走了大约一个多星期),他心里很平静,很少产生怀疑和动摇。但是刚一回到自己的别索诺夫村,一来到从前那匹真正的马列克·阿杰尔栖身的槽头,他就更加怀疑了,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在返回家乡的途中,他总是骑着马列克缓步徐行、摇摇摆摆、逍遥自在,而且放眼四处望,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悠闲地吸着一支短烟管,无忧无虑,只是有时心中暗暗地思忖:“哼!我切尔托普哈诺夫没有什么事做不到的,无论干什么,想怎样就怎么样,说得到就做得到!”于是洋洋得意地笑着。但是一回到家里,心情就完全变了。这一切当然是深深地埋藏在他自己的心里,仅就自尊心而论,他也绝不会把内心的烦恼和恐惧透露出来。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委婉的猜疑和暗示:说这匹马似乎不是原来的马列克·阿杰尔,都会把他置于死地。有时在路上碰到一些人,人家都恭贺他“顺利地把马找回来”,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种恭贺。但他自己从来不主动地去寻求这种恭贺,而且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不愿意同别人交往和接触了,因为那是不祥之兆!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测试着这匹新找回来的马列克·阿杰尔(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他有时骑着它到田野里去考核,或者不声不响地走进马厩,把门锁上,悄悄地站在这匹马的槽头,凝神地望着马的眼睛,轻声地问道:“你就是真的马列克·阿杰尔吗?真的是你吗?是你吗?”或者,不声不响地望着它,一连几个小时目不转睛地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它。有时心花怒放地喃喃自语:“是的,没错儿,就是它!”有时他又怀疑起来,甚至心中又非常惶惑惊恐。
新买回来的马列克·阿杰尔和原来那匹马列克·阿杰尔在体形外貌上的差异,并没有怎么使切尔托普哈诺夫惶惑不安……因为这两匹马虽然有差异,但并不明显:原来那匹马列克·阿杰尔的尾巴和鬃毛好像稀疏一些,耳朵尖一点儿,蹄腕骨要短一点儿,眼睛更明亮一点儿——但是这可能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使切尔托普哈诺夫感到最为惶惑不安的,其实是马的精神气质方面的差异,也就是说现在这匹马和原来的那匹马的习性完全不一样。例如,原来那匹马列克·阿杰尔习性如下:每当切尔托普哈诺夫一走进马厩时,它总要回过头来张望,而且轻声地嘶鸣起来;可是现在这一匹只管低头吃草,若无其事一样,或者垂下头来打瞌睡。每当主人从马鞍子上跳下来的时候,两匹马都是静静地站着不动,但是每当主人呼唤的时候,原来那匹马立刻会应声而至,现在这匹马却像木头桩子一样呆立不动。原来那匹马跑起来也是非常快,但是跳得更高、跃得更远;现在这匹马慢步徐行的时候,虽然也很轻松自如,然而快步奔驰的时候,却摇晃得很厉害,而且有时马蹄会碰撞在一起,也就是说后蹄和前蹄相撞,原来那匹马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丑态,绝对不曾有过!切尔托普哈诺夫也察觉到:现在这匹马总是竖着耳朵,显出一副蠢相;而原来那匹马则不一样:有一只耳朵总是倒向后面,总是用这种姿态注视着主人,好似时刻都在听候主人的呼唤!原来那匹马一看到周围不洁净,立刻便会用后蹄踢马栏的墙壁;但是现在这匹却满不在乎——即使粪堆顶到肚子依旧若无其事。如果让原来那匹马迎风而立,或者奔跑,它立即会用整个肺来呼吸,而且会全身抖动,而现在这匹马只不过打打响鼻而已。原来那匹马遇到雨水潮湿就忍受不了,现在这一匹马则满不在乎……这一匹马粗鲁些,粗鲁得多!也没有原来那匹马的那种潇洒的风度,至于说驾驭起来也没有那么机灵敏捷了,那匹马非常招人喜爱,而这匹……唉,还有什么可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