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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歌手

七月里一个酷热难当的日子,我逍遥地漫步闲游,带着我的猎犬,顺着科洛托夫卡村的那条河谷,向安乐居酒店走去。太阳在天空中炽烈地燃烧着,像往大地喷火一样,使地面和空气像火一样的烤人。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令人呼吸困难的灰尘——窒息得要命。羽毛闪光发亮的白嘴鸦和乌鸦,张开了嘴喘息,可怜兮兮地望着来往行人,仿佛在乞求救援和同情。只有麻雀无忧无虑,满不在乎地抖动着羽毛,比平时叫得更欢,吱吱喳喳地叫个没完;一会在围墙上嬉闹玩耍,一会儿又从尘土飞扬的大路上飞起来,像一朵朵乌云一样在像绿色海洋的大麻地上空盘旋。我也热得有些口干舌燥,很想解解渴,但是附近却没有水:在科洛托夫卡村,像在其他很多草原村庄一样,因为没有泉水、井水和其他水源,村民们只好喝池塘里的浑水……但是又有谁能把这种叫人难以入口的东西称之为水呢?于是我便灵机一动,还是到尼古拉·伊凡内奇的安乐居要一杯啤酒或格瓦斯喝喝吧。

老实说,科洛托夫卡村一年四季都没有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象;尤其令人感到哀伤心酸的,就是七月份里的炎炎烈日那炽烈的光芒炙烤下的景象:破旧不堪的褐色的屋顶,一眼望不到底儿的河谷;晒得发蔫而枯黄的草场蒙着很厚的灰尘,瘦瘦的长腿鸡在绝望地踯躅着;灰色的白杨木屋只剩下空架子,窗子也变成一个个黑洞,这是从前地主的邸宅留下的残骸,此时到处都长满了荨麻、杂草和苦艾。水面上漂着许多鹅毛的池塘,水变得黑糊糊的,而且已经被晒得发烫,池塘周围都是像干粥一样的烂泥,堤坝也歪向一侧,绵羊在被晒成细灰的土地上走着,热得吁吁直喘,而且不停地打着喷嚏,一会儿又都紧紧地挤在一起,悲哀地相互偎依着,十分可怜地低垂着头,拼命地低垂向地面,仿佛垂头丧气地企盼着这难挨的炎热赶快过去似的。我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终于来到尼古拉·伊凡尼奇的安乐居门口;我的到来照例引起人们的惊讶,一个个好奇地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我,结果引起几条狗的不满和发怒,但是它们只能用吠叫声来表达;吠叫得十分凶狠,几乎变得声嘶力竭,那嘶哑的吠叫声犹如内脏要爆裂而发出来的声音,以至吠叫过一会儿,连它们自己也呛得喘不过气来。恰在此时,酒店门口忽然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光着头,身穿黑呢子大衣,腰上低低地束着浅蓝色的腰带。一看这身打扮,就知道此人准是个家仆。他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又浓又密,是灰色的,向上竖着,蓬乱的头发下方是一张干瘪的脸,上面布满了皱纹。他站在那儿呼唤着一个人,急匆匆地挥舞着两只手,那两只手挥动得显然比他自己所希望的要剧烈得多。很明显他是喝醉了,是在耍酒疯。

“来,你快过来呀!”他使劲儿地耸动两道浓密的眉毛,嘟嘟囔囔地嚷叫起来,“来呀,眨眼儿,来呀!老兄,瞧你磨磨蹭蹭的。真是不像话,老兄。人家在等你,可是你看你这个磨蹭劲儿……快来呀。”

“哎,来了,来了。”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说,接着从屋子右面走出一个瘸子来,长得又矮又胖。他穿着一件干净整齐的外套,只穿上了一只袖子,头上戴着高高的尖顶帽,一直压到了眉毛之上,使他那圆圆的胖脸,显得更加滑稽可笑。他那双黄色小眼睛贼溜溜地乱转,两张薄嘴唇总是捧着不自然的微笑,显得十分拘谨,鼻子又尖又长,难看地向前伸着,很像是船舵。“来了,伙计,”他一边说着,一边一瘸一拐地向酒店走来,“你干吗叫我?……谁在等我?”

“我叫你干吗?”穿厚呢子大衣的人带着责备的口气说。“眨眼儿,你这个人可真怪,老兄,叫你到酒店来,你还问‘干吗’!好几个朋友都在等你:土耳其的雅科夫呀,还有古怪老爷,还有日兹德拉来的包工头。雅科夫在和包工头打赌:赌一大瓶啤酒——看谁能赢谁,也就是说,看谁唱得好……你听明白了吗?”

“雅科夫要唱歌了?”绰号叫“眨眼儿”的人兴冲冲地说,“你不是在说谎吧?傻瓜蛋。”

“好,我们去吧,呆子。”眨眼儿回答道。

“那么,你至少也该吻我一下呀,我的宝贝儿。”傻瓜蛋张开两只胳膊,嘟囔着说。

“瞧,你这个娇里娇气的伊索?,”眨眼儿轻蔑地说,接下来两个人弯着身子,走进低矮的门里。

我听到这两个人的对话之后,不禁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我已经不止一次听说过,土耳其人雅什卡是这一带最好的歌手,此刻我竟然碰上了好机会,何不听一听他和另一名歌手的比赛呢?于是我便快走了几步,来到了酒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