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尚行，离世异俗①，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②。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王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③。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粑，吐故纳新⑤，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⑥。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得引而寿，天不忘也，天不有也。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注释］
①刻意，磨砺意志。尚行，高尚的德行。离世，脱离现实。异俗，背俗。
②怨诽，非世天道，怨己不遇也。亢，高。
③致功，建立功业。并兼，兼并敌国。
④无为，无所为，有悠闲自在之意。
⑤吹(xū)，与呼吸同，皆指一出一入地吞吐空气。吐故纳新，古代提倡的延年益寿的养生法则，即吐出浊气，吸进新鲜空气。
⑥熊经，谓如熊攀树而自悬。鸟申，谓类飞鸟飞空而伸脚。这都是锻炼时的身体动作。
［译文］
磨炼意志，使具有高尚的德行，脱离现实，背离世俗，高谈阔论，批评现实，怨己不遇，只是一味高亢，这是山野之士，轻世之人，自甘枯寂，沦不返的人所喜爱的。谈论仁义忠信，恭俭推让，只一味自己修身，这是平时治世之士，对人施行教化的人，游学的人所喜爱的。谈论大功，建立名节，讲君臣礼节，定上下尊卑的名分，只一味为治国，这是朝廷里尊敬君主力图强国的人所喜爱的，这些人同时致力于立大功，并用强力征服别的国家。处身山林水泽，闲暇无事，钓鱼闲处，悠然自在。这是江湖上隐逸闲暇的人所喜爱的。一呼一吸，吐出浊气，吸入清气，如熊攀树而自悬，如鸟飞空而伸脚，一味要长寿。这是导气令和，引体令柔的修炼身形的人所喜爱的。这些人都渴望如彭祖般高寿。如果不磨炼意志而德行自然高尚，不修仁义而修养自佳，不处身江海而心自闲逸，不做导此之术而年寿自高，没有不忘记的，没有不囊括的，游心于淡，没有极限，而各种美德都跟随而来。这就是天地之大道，圣人之大德。
故曰：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①，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②。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③。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故曰：悲乐者，德之邪也；喜怒者，道之过也；好恶者，德之失也。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④，虚之至也；不与物变，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⑤。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注释］
①天行，如天道之运行。
②故，事故，外在事物。循，顺。
③豫谋，预期。
④忤，逆也。
⑤象，法效也。
［译文］
所以说：恬静淡泊，清静寂寞，虚无无为，这是天地的准则，道德的实质。因此说：圣人停留在这种虚静无为的境界中，就可平安而无险难，平安无事就会心情恬静淡泊，心情恬静淡泊，那么忧患也好，邪气也好，都无法进入内心，因此他能保全他的德而精神也不亏损。因此说：圣人活着如天道之运行，死去就如万物变化一样。闲静时与阴气有相同的性质，运动时又与阳气同流。祸福皆不入于心，感受到了方才响应，机会到了方才运动，迫不得已才起来。除去智识与外在事故，依顺老天的规律。因此就没有天灾，没有外物的牵累，没有外人的非议，没有鬼神的责备。活着如同漂浮着，死去如同休息了。没有思虑，没有预期，发着光却不耀眼，讲求信用却不预先约定。睡着了没有梦，醒来没有忧。精神纯粹，灵魂不疲劳。虚无恬静淡泊，与天合一。因此说：悲哀欢乐是德之邪行，喜悦忿怒是道的过错；嗜好恶嫌是德之过失。因此说：心中没有悲哀欢乐之情，就是德的极点；能够纯一而不变动，是静的极点；随物宛载，顺天之行，是虚的极点；没有与外物交接的心情，是虚淡的极点。胸中不杂一点污浊的人，是纯粹的极点。因此说：形体劳累而不休息就会困顿，精力过量使用而不停止就会疲劳，疲劳过度就会衰竭。水的性质，不混杂杂物就会清澈，不动就会很平，但是闭塞不流动，也不能老是很清，因为会腐浊，这是自然本质的现象。因此说：纯粹而不杂乱，虚静专一而不变动，恬淡而无为，举动都顺着天然，这就是养神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