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些可笑的恭维话如果不是在什么书上看来的,那一定是他自己胡编的。那就更糟了。说不定他在维利埃尔也是用这种腔调谈论我的。而且,不必扯得太远,”德·瑞那夫人说,那神情就好像突然有所发现似的,“他没准已在埃丽莎面前这样说过,这实际上就等于在瓦尔诺先生面前谈论我。”
“对啊!”德·瑞那先生大叫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力量之猛似乎使整个房间都晃动了一下,“那封用印刷体拼贴的匿名信和瓦尔诺先生写的这些信件用的都是同一种纸。”
“总算成啦!”德·瑞那夫人想。她装作被这一发现惊呆了的样子,一言不发,远远地躲到客厅的尽头,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一仗已经打赢,接着她就要竭尽全力阻止德·瑞那先生去找匿名信的假想作者算账。
“你怎么就不明白,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去找瓦尔诺先生兴师问罪是最愚蠢的举动?人家都嫉妒你,先生,这能怪谁呢?只能怪你的才干。你管理有方,宅第又格外考究,还有我给你带来的丰厚的嫁妆。尤其是我们有望从我那善良的姑母名下继承一大笔遗产,这笔遗产已被人无限地夸大。所有这些,使您成了维利埃尔的第一号人物。”
“你还忘了我的门第呢。”德·瑞那先生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是本省最有名望的贵族之一,”德·瑞那夫人赶紧说道,“要是国王没有受到约束,能一视同仁地对待出身高贵的公民,你肯定早已进了贵族院了。以你这样高贵的地位,你愿授人以柄,让那些嫉妒你的人对你议论纷纷吗?”
“找瓦尔诺先生去理论他的匿名信,就等于在整个维利埃尔,在贝尚松,在全省宣布,瑞那家族曾经极不明智地把一个平民青年当做心腹,结果自取其辱。如果你刚找到的这些信件能证明我曾接受过瓦尔诺先生的爱情,你可以杀死我,我是罪有应得。但你没必要对他怒目相向。想想吧,你周围的人们正巴不得能抓住你的什么把柄,这样,他们就能对你进行报复了。你一定还记得,1816年你曾帮助逮捕过几个人,其中有个人当时躲在屋顶上作者以此影射1816年法国伊泽尔省的一个臭名昭著的事件。当时,一个有自由主义思想的客店老板无端受到诬告,后逃避追捕,躲到邻人屋顶,遭到枪杀。……”
“你对我真是无情无义,”德·瑞那先生嚷道,这段回忆又激起了他的伤感,“我因此才没当上贵族院议员!……”
“我想,我的朋友,”德·瑞那夫人笑着说,“我日后会比你富有,我做你的妻子已经十二年了,就凭这一点,我应该有点发言权,特别是对今天这件事。如果那位于连先生比我更重要的话,”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补充说,“我准备到姑妈家去过一个冬天。”
这句话说得恰到好处,柔中带刚,使德·瑞那先生拿定了主意。不过,他还是依照外省的习惯,喋喋不休地说了很久,把所有的理由又重述了一遍。他的妻子由着他说。听得出,他还是余怒未消。两个小时毫无意义的废话终于使这个发了一夜脾气的人精疲力竭了。他定下了对付瓦尔诺先生、于连,甚至埃丽莎的行动方案。
在这场闹剧中,有一两次,德·瑞那夫人险些对眼前这个同床共寝了十二年的男人所遭遇的不幸动了恻隐之心。但是,真正的爱情是自私的。再说,她时刻都等着他承认前一天接到过一封匿名信,可他就是不说。不弄清楚别人对这个左右她命运的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德·瑞那夫人是无法彻底放下心来的。因为在外省,公众舆论是由丈夫们主宰的。如受丈夫抱怨,便会遭人耻笑。当然这种情况的危险在法国已越来越小了。但如果丈夫不给妻子钱花,妻子就会陷于和靠微薄的工资谋生的女工同等的境地,而且那些好心人还不敢雇用她。
土耳其后宫里的宫女尽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上苏丹,但苏丹拥有无上的权力,想通过狐媚的手段窃取他的权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主人的报复是可怕的、血腥的,然而却像军人那样痛快,只一刀便了断一切。而在19世纪,当丈夫想惩罚妻子的时候,他使用的刀子则是公众的蔑视,他杀死妻子的办法就是让所有的沙龙都对她关闭。
德·瑞那夫人回到卧房时,立刻感到了处境的危险。她惊讶地发现,屋内一片狼藉。她那些漂亮的小首饰箱上的锁都被砸烂了,连细木地板也被撬起好几块。“看来他真对我毫不留情了!”她想,“竟然这样毁坏这些他如此珍爱的彩色细木地板。平时要是哪个孩子穿着湿鞋走进屋里,他马上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现在却被他粗暴地毁了。”她刚才还因胜利来得太快而有些内疚。然而面对这一切,内心最后的一点自责也化为乌有了。
晚餐的钟声刚要敲响时,于连带着孩子们回来了。餐后吃甜点心时,仆人们都退了下去,德·瑞那夫人冷冷地对于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