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的,由于你明智的管理,使你、你的家庭和整个城市都兴旺发达。正因为如此,许多人嫉妒你……那好吧,我去叫于连向你请个假,到山里那个木材商家里住上一个月,反正他是这个小工匠的好朋友。”
“别采取任何行动,”德·瑞那先生相当平静地说,“我特别要求你别去和他说。你一说肯定会怒气冲冲,这就势必使他跟我闹翻,你真不知道这位小先生有多么机灵。”
“我看这个年轻人一点儿也不机灵,”德·瑞那夫人说,“他可能有学问,这一点你是清楚的,但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自他拒绝娶埃丽莎起,我一直对他就没什么好印象,那不分明是在拒绝一笔稳稳当当的财产吗?他拒绝的理由只是埃丽莎有几回偷偷地去看望瓦尔诺先生。”
“哦?”德·瑞那先生高高地扬起眉毛说,“什么,这是于连跟你说的?”
“当然没明说,他倒是常向我说起他献身神学的志向,但是请你相信,对于像他这样的小民百姓最大的志向莫过于有饭吃。不过,他是知道这些秘密往来的。这一点,他向我暗示得清清楚楚。”
“但是我却完全被蒙在鼓里。”德·瑞那先生又发起火来。他一字一顿地叫道:
“事情发生在我的家里,而我竟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埃丽莎和瓦尔诺之间真的有什么事吗?”
“唉!那可是老皇历了,亲爱的朋友,”德·瑞那夫人笑着说,“也许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想当初,你的好朋友瓦尔诺还巴不得维利埃尔的人都相信他和我之间有一段柏拉图式的爱情插曲呢。”
“我一度也这么想过,”德·瑞那先生怒不可遏地拍着脑门说,他觉得事情已越来越清楚了,“可你怎么一点儿也没跟我说起过?”
“为了我们亲爱的所长那一点儿虚荣心,值得让两个朋友伤了和气吗?哪个上流社会的女人,没有收到过他妙趣横生甚至措辞轻佻的信件呢?”
“那么他也给你写过信喽?”
“写过很多呢。”
“立刻把那些信件拿给我看,我命令你。”德·瑞那先生似乎突然长高了一截。
“现在可不行,”她不慌不忙甚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哪一天你心平气和了,我再给你看。”
“我现在就要看,该死的!”德·瑞那先生怒气冲冲地嚷道。不过,十二个小时以来,他还从未这样高兴过。
“你能发誓,”德·瑞那夫人煞有介事地说,“决不为这些信件和贫民收容所所长吵架吗?”
“不管吵不吵架,我都可以不让他管理那些弃儿。不过……”他又怒气冲冲地说道,“我现在就要见到那些信件,到底在哪儿?”
“在我书桌的抽屉里,但我肯定不会把钥匙给你的。”
“那我就想法子把它撬开。”他一边嚷着,一边朝他妻子的房间跑去。
他果然用一根铁棒把那张有轮纹的桃花心木的书桌撬开了。这张贵重的书桌是他特地从巴黎买来的。平时一看到上面有什么污迹,他便会立即用衣服的下摆去擦拭。
德·瑞那夫人爬了一百二十多级阶梯,气喘吁吁地跑上鸽楼。她把一块白手帕系在小窗户的铁栅栏上。此刻,她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遥望着山中的密林,她噙满了泪水。“我敢肯定,”她自语道,“此刻,于连正站在一棵茂密的山毛榉树下,等待着这幸福的信号。”她凝神倾听了好一会儿,接着又诅咒单调的蝉鸣和鸟雀的聒噪。如果没有这些讨厌的声音,她肯定已听到了从大岩石那儿发出的欢呼。她贪婪地凝望着一大片暗绿色的、由树梢构成的斜坡。它们是那样的平整,远远望去,就如一片草坪。“他怎么这么死心眼,”她激情满怀地想,“怎么没想到给我发一个信号,告诉我他正和我一样地高兴呢?”由于担心丈夫会来寻找,她才下了鸽楼。她看见他正怒气冲冲地浏览瓦尔诺先生的那些无伤大雅的信件。带着这样的心情,阅读信中的语句,实在是不太相宜的。
她丈夫读信时不住地大呼小叫,她想要谈点什么,必须得抓住其中的间歇。所以当他暂时安静的时候,她便说道:
“我依然是那个想法,”德·瑞那夫人说,“还是让于连出门一次为好。无论他在拉丁文方面有多高的天分,他毕竟是个粗里粗气、不懂分寸的乡下人。他常常附庸风雅,对我说一些措辞夸张、格调低下的恭维话。这些话一听就知道是从那部小说中背下来的。”
“他可从来不读小说,”德·瑞那先生大声说,“这一点我非常清楚。你以为我这个一家之长是个两眼一抹黑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白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