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都是我们生性脆弱的缘故,不是我们自身的过错;因为上天造成我们是哪样的人,我们就是哪样的人。
——《第十二夜》莎士比亚的喜剧,引文出自该剧第2幕第2场。
于连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把那些字剪贴好。这件事让他快乐得像个孩子似的。
他走出房间,正好碰上他的学生和他们的母亲。德·瑞那夫人干净利索地接过了信件,其勇敢、沉着令于连咋舌。
“胶水干透了吗?”她问。
“这就是那个悔恨得发疯的女人吗?”他想,“她此刻又有什么打算呢?”他太高傲了,不愿问她。然而,她也许从未像现在这样让他着迷。
“要是出了差错,”她不动声色地补充道,“我便一无所有了。把这些财物在这山上找个什么地方埋起来。说不定哪一天这就是我惟一的生活来源了。”
说着,她递给他一个摩洛哥皮的小红盒子书中作者对这一小盒作了详尽的说明。按当地习俗,求婚者通常会将一块刻有相关诗句的水晶玻璃放入盒中赠送给心上人,以此作为爱情的信物。该盒很可能是德·瑞那先生赠送给她的。,里面装满了金子和几颗钻石。
“现在去吧。”她对于连说。
她亲了亲孩子们,最小的那个连亲了两次。于连站在边上,一动也不动。然后她快步离去,对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从打开匿名信那一刻起,德·瑞那先生的日子就变得不堪忍受了。自1816年他差点与人决斗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说句公道话,当时可能会被射死的境遇也比现在好受些。他翻来覆去地琢磨这封信件,心想:“这会不会出自女人的手笔呢?如果是,到底又是什么样的女人呢?”他把他在维利埃尔认识的女人一个个都想了一遍,始终不能确定怀疑的对象。“会不会是某个男子口授的呢?那么,这男子又是谁呢?”同样不能确定。他认识的人大部分都嫉妒他,也许还恨他。和往常一样,他自言自语地说:“应该问问我的妻子。”说着,从他瘫坐的扶椅上站了起来。
他刚起身,便拍了一下脑门,叫道:“万能的天主啊!她正是我得特别提防的啊!现在她已成了我的对头。”想到这儿,怒从心起,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
外省人心肠冷酷、实用而又狡猾,这回却遭了报应。此刻┑隆瑞那先生最惧怕的两个人恰恰是他的两个最亲密的朋友。
“除了这两个,我也许还有十个朋友。”于是,他逐一思量,依次估计能从各自身上得到多少安慰。“所有这些人,无一例外,”他发狂似的喊道,“都会对我不幸的遭遇幸灾乐祸的。”幸好,他相信他们多半是出于嫉妒,而且事出有因。
除了拥有国王陛下曾临幸并驻跸的豪宅之外,他把维尔吉的别墅也装修得华丽无比。别墅的外墙全刷成白色,窗户都装上了绿色的百叶窗,很漂亮。想到别墅的豪华,他总算得到了片刻的慰藉。事实上这座别墅三四法里之外都能看见,使周围那些乡间宅邸或所谓的别墅都相形见绌。那些房屋,历经风雨,给人一种灰暗衰败的感觉。
德·瑞那先生可以指望从一个朋友教区财产管理人那儿获得同情和怜悯。可此人是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蠢材。然而这么一个人,此时倒成了他惟一的依靠。
“还有什么样的不幸能比我的不幸更悲惨呢?”他愤怒地喊道,“又有谁能为我分忧呢?”
“怎么竟会这样?”这个楚楚可怜的人自问道,“在我倒霉的时候竟连一个可以商量的朋友也没有?我已糊涂了,我自己都感觉到了!啊!法尔科兹!啊!迪克罗!”他痛苦地喊道。这是他两个儿时伙伴的名字,他在1814年飞黄腾达以后便疏远了他们。他们不是贵族,因此他就老想改变自童年起一直同他们保持着的平等关系。
法尔科兹是个聪明而又热情的人,在维利埃尔做纸张生意。后来从省城买来了印刷机,自己办了一份报纸。教会执意要让他破产,于是给他的报纸罗织罪名并吊销了他的印刷执照。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十年来第一次试着给德·瑞那先生写了一封信。维利埃尔市长认为应该像古罗马人那样回答他:“如蒙国王的主管大臣屈尊垂询,我就对他说:‘必须坚决取缔外省所有印刷厂,不必心慈手软。印刷业应该如烟草业一样,置于国家的垄断之下。’”这封写给亲密朋友的信,当时曾博得维利埃尔各界的赞许。现在再回想起其中的字句,实在令德·瑞那先生不寒而栗。“谁会料到一个像我这样拥有地位、财产和十字勋章的人,有朝一日居然也会需要他的帮助。”他时而怨天尤人,时而又恼恨自己。就这样,怒气冲冲地度过了一个可怕的夜晚。但幸好他没想到去窥伺一下妻子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