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察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一只脚从烂泥坑里拔了出来,他感到脚底冰冷刺骨,知道那只靴子的破底全掉了。来到这里以后,这双破靴子让他吃够了苦头:靴子里总是湿漉漉的,走起路来里面的泥浆叭唧叭唧直响。现在连靴底都烂掉了,他只好光脚泡在冰冷刺骨的烂泥里。这害得他没法干活。他从烂泥里捡起那片靴底,绝望地看了看,忍不住骂了起来,尽管他曾经发誓不再骂人。他拎着破靴子走进板棚,在行军灶旁坐下,解开满是污泥的包脚布,把那只冻僵了的脚伸到炉子跟前取暖。
养路工的妻子奥达尔卡在厨房里的案板上切甜菜,她在这里给厨师当下手。大自然特别厚爱这位一点也不显老的养路工的妻子:她的肩膀像男人一样宽厚,胸部丰满,大腿又粗又结实。她的刀功不错,案板上不一会儿就隆起了一大堆切好的甜菜。
奥达尔卡不大客气地朝保尔看了一眼,话中夹枪带棒地说:
“怎么,等饭吃吗?还太早了点儿吧。小伙子,看得出来,你是想偷懒,不干活。你把脚往哪儿伸?这里可是厨房,不是澡堂!”她训斥着柯察金。
老厨师走了进来。
“我的一只靴子全烂掉了。”保尔解释他来厨房的原因。
厨师看了看那只破得不成形的靴子,朝奥达尔卡示意了一下,说:
“她的丈夫可以算得上半个鞋匠,他能帮您缝起来。在这里没靴子可真要命啦。”
奥达尔卡听到厨师这么说,又仔细看了看保尔,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把您当成懒汉了。”她道歉地说。
保尔谅解地笑笑。奥达尔卡用行家的眼光看了看那只靴子。
“这只靴子我那口子是不会去补的——已经没法补了,可别把脚冻坏啦,我给您拿一只旧套鞋来吧,我们家阁楼上有一只。哪儿能遭这份罪呀!说不定哪天来个严寒,那你就惨了。”奥达尔卡同情地说着,放下刀子,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拿来一只高统套鞋和一块粗麻布。保尔用粗布把脚包好,再把烤暖的脚塞进暖和的套鞋,他什么也没说,只感激地瞧了瞧养路工的妻子。
托卡列夫带着一肚子气从城里回来了。他把积极分子召集到霍列亚瓦的房间里,向大家讲了那些令人恼火的事情。
“到处是卡脖子的事。不论你到哪儿,轮子没停,可就是全在原地打转,事情没有一点进展。看来,那些坏家伙我们抓少了,他们可够我们抓一辈子的。”老人对大家说。“同志们,我对你们直说了吧,事情糟透了。第二批来的人还没落实,派多少人来也不知道。可是眼看就要天寒地冻了。在这之前,拼死拼活也要把路筑过沼泽地,要不,以后地一封冻,用牙也啃不动。情况就是这样,同志们,城里那帮捣乱的家伙,自然会有人去收拾他们的,但我们这里必须加倍提高速度。哪怕脱五层皮,也得把这条支线修好,否则我们还算什么布尔什维克——整个一废物。”托卡列夫说话的嗓音不像平时那样沙哑,而是坚定响亮,落地有声。那紧锁的双眉下,两只眼睛炯炯发亮,表现出他的倔强和决心。
“今天我们要召开一次党团员的内部会议,向同志们讲明情况,明天大家照常上工。非党团员明天早上可以回去,党团员全部留下。这是团省委的决议。”他把一张叠成四折的纸交给潘克拉托夫。
柯察金从潘克拉托夫的肩头望过去,看到了决议,上面这样写着:
团省委认为,全体共青团员必须留在工地继续工作,待第一批木柴运出之后,方可换班。
共青团省委代理书记丽达·乌斯季诺维奇(签名)
一百二十个人把狭窄的板栅挤得水泄不通。有的人靠墙站着,有的爬上桌子,有的干脆上了灶台。
潘克拉托夫宣布会议开始。托卡列夫讲话的时间不长,但最后几句话让大家的心都凉了半截:
“明天,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不能回城。”
老头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表示这个决定已无法更改。这个手势使大家回城、与亲人团聚、摆脱这块烂泥地的希望成为了泡影。起初,人们吵得一塌糊涂,什么都听不清楚。身体的晃动使暗淡的灯光摇曳不定。昏暗中,根本无法看到人们的表情。吵嚷声越来越大。有的人无限向往地谈起了“家庭的舒适”,有的人气呼呼地叫喊说,太疲劳了,更多的是沉默不语。只有一个人坚决声明他要离队。他在角落里愤怒地谩骂:
“真他妈的见鬼!我在这儿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把人打发来服苦役,起码也得有条罪名吧。凭什么把我们送来?把我们关在这儿干了两个星期了。够了!没有人再当傻瓜了!谁作的决定谁来干。谁愿意就让谁在这烂泥堆里打滚吧,我可只有一条命。我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