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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第八章

章鱼的一只眼睛鼓鼓的,有猫头那么大,呈暗红色,眼睛的中央发绿,闪着阴森恐怖的光芒。章鱼的几十条触须像一团团小蛇,弯弯曲曲,盘成圆圈,慢慢地蠕动着,鱼皮上的鳞发出令人讨厌的响声。章鱼蠕动起来。触须在他身上慢慢爬动,冰凉冰凉的,像荨麻一样螫得人难受。章鱼伸出的刺钩像水蛭一样,死叮在他的头上,痉挛性地一张一缩,吮吸着他的血液。他感到血液从自己的体内不断地流进章鱼的肚子里。刺钩仍在不停地吸吮,而他的头部,就是刺钩叮的地方,疼得难以忍受。

隐隐约约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现在他的脉搏怎么样?”

有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地回答道:

“脉搏一百三十八,体温三十九度五,一直在说胡话。”

章鱼消失了,但是刺钩叮过的地方仍然生疼。保尔觉得有人把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他很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甸甸的,怎么也抬不起来。怎么会这么热呢?大概妈妈把炉子生得太旺了,又有人在什么地方说话了:

“现在脉搏一百二十二。”

他真想睁开眼睛,可是,心里火烧火燎的,呼吸都困难。

想喝水,真渴啊!他真想马上站起来,喝个痛快。不知为什么,他却站不起来:刚想挪动一下身体,就觉得身体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听使唤。妈妈马上就会端水来的,他要告诉她:“我想喝水!”有个东西在他身边晃动。是不是章鱼又爬来了?就是它,那红颜色是章鱼的眼睛……

他又听见从远处传来轻轻的声音:

“弗萝夏,拿点水来。”

“这是谁的名字?”保尔竭力回想着,但刚一用劲,他又掉入了万丈深渊。当他从黑暗的深渊里漂浮上来时,他又想喝水。

他又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好像慢慢苏醒过来了。”

那温和的嗓音已变得清晰、很近了:

“伤员同志,您要喝水吗?”

“我怎么成了伤员?这不是对我说话吧?对了,我得了伤寒病,就是这么回事。”于是他第三次想睁开眼睛。这次,他终于成功了。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感到在头部上方有一个红色的球体,但这个球体被一个黑色的东西挡着。这个黑色的东西向他弯了下来,接着,他的嘴唇碰到了玻璃杯的硬口,沾上了水珠——令人神清气爽的甘露。火烧火燎的感觉逐渐平息下来。

他心满意足地低声说道:

“现在可真舒服!”

“伤员同志,您看见我了吗?”

问话的就是那个向他弯下身来的黑糊糊的人影。这时,他又渐渐昏睡过去,但还是回答了一句:

“看不见,但听得见……”

“谁能料到,他居然还能活过来?可是,您瞧,他终于挣扎着活过来了。多么惊人的生命力。尼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您真值得骄傲,这完全是您护理的结果。”

一个女人激动地说:

“哦,我太高兴了!”

昏迷了十三天的柯察金终于恢复了知觉。

年轻的身体不肯离开这个世界,体力正在逐渐恢复。这是他的新生,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那么非凡!只是头部沉甸甸的,被困在石膏模子里,不能动弹,他也没有力气移动脑袋。然而,此时的他,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手指也能伸曲了。

部队医院的医生尼娜·弗拉基米罗夫娜坐在四四方方的房间里的小桌边,翻看着厚厚的、淡紫色封皮的日记本,日记本里是她用纤巧的斜体字写的日记:

1920年8月26日

今天救护列车给我们送来一批重伤员。一个头部受了重伤的红军战士被安置在病室角落里靠窗口的病床上。他才十七岁。我拿到了他的病历,病历袋里还放着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各种证件。他姓柯察金,叫保尔·安德烈耶维奇。证件有:一个已经磨破的乌克兰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证,编号是967;一张撕破的红军战士证;一张团部嘉奖令,上面摘要地写着:红军战士柯察金英勇完成侦察任务,特此嘉奖;还有一张纸条,显然是他亲笔写的:

“如果我战死了,请同志们通知我的亲属:舍佩托夫卡市,铁路机务段钳工阿尔乔姆·柯察金。”

这个伤员从8月19日被弹片击中以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明天,阿纳托利·斯捷潘诺维奇要给他作全面检查。

8月27日

今天检查了柯察金的伤势,伤口很深,颅骨被击穿,整个右半头麻痹,右眼充血,眼睛肿胀。

阿纳托利·斯捷潘诺维奇为了防止发炎,想摘除他的右眼,不过我劝他,只要有希望消肿,就不要摘除右眼。他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