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醚来了。”伏盖太太说。“嗨,今天真是多事的日子。我的天!这家伙是不会生病的,他白得像子鸡。”
“像子鸡?”波阿莱重复道。
“心跳正常。”寡妇把手放在伏脱冷的胸口上说。
“正常?”波阿莱诧异地说道。
“挺好呢。”
“您觉得吗?”波阿莱问。
“当然啦!他就像在睡觉。西尔维已经去请医生了。喂,米旭诺小姐,他在闻乙醚了。就是抽筋罢了。脉搏是好的;身体壮得像土耳其人。小姐,瞧他胸前的毛真多;准要活一百岁呢,这家伙!头发也没脱。哟,是胶在上面的,他戴着假发,因为本身的头发是红的。据说,红头发的人不是很好,就是很坏!他是好的吧?”
“好,好吊起来。”波阿莱道。
“您是说好吊在美女脖子上吧。”米旭诺小姐大声抢白道。“您走吧,波阿莱先生。你们闹了病,要人伺候,那就是我们的事了。再说,您这好那好,也就是能散散步而已,”她又说道。“这位亲爱的伏脱冷先生,有我跟伏盖太太照应就行了。”
波阿莱二话没说,悄悄地走了,好像一条狗给主人踢了一脚。拉斯蒂涅出来,是想随便走走,换换空气;他闷得发慌。这件准时发生的罪案,昨天他明明是想阻止的嘛。后来是怎么啦?他该怎么办?想到自己是同谋,他不寒而栗。伏脱冷那种若无其事的样子,使他心有余悸。
“要是伏脱冷什么也不说就死了呢?”拉斯蒂涅私下想。
他在卢森堡公园的便道之间穿行,仿佛有一群猎狗在背后追他,连它们的叫声都听得见。
“喂!”比安训喊他,“你看了《导报》没有?”
《导报》是蒂索先生主办的一份激进报纸,在一般晨报后几小时另出一份内地版,登载当天的新闻,在外省比其它报纸的消息要早二十四小时。
“上面有条重大新闻,”科尚医院的实习生说,“泰伊番的儿子和前禁卫军的弗兰切西尼伯爵决斗,额上中了一剑,有两寸深。这么一来,维多琳小姐就成了巴黎最有钱的一位嫁娘了。嗯!早知道会怎样?死了人倒好比开奖似的!你原来颇得维多琳青睐,可是真的?”
“别说了,比安训,我永远不会娶她的。我爱着一位佳人,她也爱着我,我……”
“你说这话,好像是打肿脸充胖子,不做负心郎。你让我瞧瞧,哪个女子值得你牺牲泰伊番老头的家财。”
“难道所有的魔鬼都缠着我了吗?”拉斯蒂涅嚷道。
“那么你又缠着谁了呢?你疯了吗?把手给我,”比安训道,“让我替你把把脉。你在发烧呢。”
“你上伏盖公寓去吧,”欧也纳对他说,“刚才伏脱冷那混蛋晕了过去。”
“啊!”比安训说着,撇下拉斯蒂涅就走,“我的疑心被你言中了,我要去看看。”
法科大学生神情庄重地溜达了好一阵;可以说把良心从里到外整个地查看了一遍。虽然他摇摆不定,反省自己,犹犹豫豫,至少在激烈可怕的思想斗争中,依然清清白白,好比铁棒经受住了种种考验。他记起昨天高老头对他说的知心话,想起那套在阿图瓦街为他选好的,靠近但斐纳的屋子;又拿出信来重看一遍,吻了吻。
“这样的爱情正是我的救星,”他心里想到,“这可怜的老头儿有过多少伤心事;虽然自己只字不提,可谁看不出来呀!好吧,今后我要待之如父,让他享尽欢乐。但斐纳既然爱我,就会常去我那儿陪他一老天的。那高个儿德·雷斯托伯爵夫人真不是东西,她会把自家父亲当作门僮。亲爱的但斐纳!她对老人家好多了,值得人爱。啊!今天晚上我将多么快乐!”
他掏出那块表,欣赏了一番。
“至此我一切顺利!两人彼此相爱,永远相爱,尽可以互相帮助,我可以收下这件礼物。再说,我一定会功成名就,到那时必能涌泉相报。这样的结合既没有罪过,也没有一点能让最严厉的道学家皱皱眉头的地方。君子好逑,比比皆是!我们又不欺骗谁;说谎才辱没我们。说谎,不就是理亏吗?她和丈夫分居已久。何况,我会对他说,会当面对那个阿尔萨斯人说,既然他不能使一个女人幸福,干脆让给我得了。”
拉斯蒂涅心里斗争了很久。虽然青年人的善念依然占了上风,约莫四点半钟,天色转暗的时候,他还是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朝发誓要搬离的伏盖公寓走去。他想看看伏脱冷死了没有。比安训一想便给伏脱冷用了催吐剂,叫人把吐出来的东西送到他实习的医院去化验。米旭诺小姐坚持要倒掉,比安训见此疑心更重了。而且伏脱冷也复原得太快,比安训不能不怀疑,公寓里这位嘻嘻哈哈的活宝,是不是遭了暗算。拉斯蒂涅回来的时候,伏脱冷已经站在饭厅的炉子旁边了。客人们到得比平时早,他们知道了泰伊番儿子决斗的消息,想来打听一下事情的详细情况,打听一下这事对维多琳命运的影响;除了高老头,大伙都聚在那儿,七嘴八舌地谈着这件奇闻。欧也纳走了进去,恰好跟不动声色的伏脱冷四目相遇,对方的眼神一直瞧到他的内心深处,搅起一些邪念,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