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这个人,跟所有其他男人一样,认为做妻子的总应该听丈夫的指导,因为他们有高明的见识,应该完全接受丈夫的意见,而不能有自己的意见。女人大多都有自己的主张,他弗兰克也未必会不听。女人都是非常有趣的小东西,有时对她们那些小小的癖好迁就一下也无伤大雅。他性情温和、态度文雅,对于妻子的要求不见得会过分拒绝。他会满足某个可爱的小东西提出的傻乎乎的要求同时又深情地责备她愚蠢而没有节制。但是,斯佳丽现在决心要的东西太不可思议了。
就说这锯木厂吧。他一问这事,斯佳丽就笑眯眯地回答他说,她打算亲自经营这个厂,这让他大吃一惊。“我要亲自经营木材生意。”她就是这么说的。弗兰克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听到这句话时的惊愕。亲自经营木材生意!真让人难以想象。在亚特兰大没有女人经商,实际上弗兰克从来也没听说过哪儿有女人经商。就算现在日子过得艰难,有些女人不得不去挣几个小钱补贴家用,那她们也是做点女人做的活儿——比如像梅里韦瑟太太那样烤饼卖,像艾尔辛太太和芳妮那样画瓷器、缝衣服、收房客,或是像米德太太那样做教师,像邦尼尔太太那样教授音乐罢了。这些太太小姐们都在挣钱,但她们都像一般的女人那样,都是在家里做活儿。但是一个女人如果离开了家庭的保护,冒险混进男人们粗俗的世界,跟男人来往,与男人竞争,就有可能遭到侮辱和议论……更何况斯佳丽的男人完全有能力供养她,她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弗兰克但愿她不过是与他闹着玩,跟他开个玩笑(开这种玩笑的趣味也太成问题了),但是不久他发现,她是认真的。她确实将锯木厂经营起来了。她早上比他起得还早,然后赶车到桃树街,晚上往往要等弗兰克关了店门、回到佩蒂姑妈家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她要赶着车走许多英里才到锯木厂,马车经过的树林里全是新解放的黑奴和北方的痞子,而她身边只有那个一肚子不情愿的彼得大叔权当保镖。弗兰克自己不能陪她去,因为铺子里的事把他的时间都占去了。不过他还是提出了抗议,她听了立刻说:“要是我不去好好监视那个叫约翰逊的狡猾家伙,他会把我的木料偷去卖了,将钱揣进自己腰包。只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人帮我经营这锯木厂,我就不经常去那儿了。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在城里待着卖木料了。”
在城里卖木料!那可是再糟也没有的事了!她确实经常抽空到城里来,带着木头到处兜售。每当这时候,弗兰克但愿自己能躲到漆黑的店堂后面,什么人都不见。他的老婆在卖木头呢!
于是人们开始风言风语地议论她。说不定也在议论他呢,说他不该允许她去干这种不该女人干的事。弗兰克在柜台上见到顾客,听到他们说“我刚才看见肯尼迪太太在……”时,便觉得脸没处搁。人人都不厌其烦地来告诉他她在干些什么。大家都在谈论新旅馆建设工地发生的事。说斯佳丽赶车经过那儿,正巧看见汤米·韦尔伯恩在那里向另外一个人买木材,便在一群粗里粗气的爱尔兰泥瓦匠打桩的地方跳下马车,直截了当地对汤米说他差一点就吃亏了。她说她的木料价格便宜,货色又好,还当场立刻心算出一串数字给汤米以证明她的说法,并当场给他提供了一个估计数。她挤进那些粗俗的泥瓦匠中去已经够糟的了,现在竟还在大庭广众间向人显示她会算账,岂不是糟透了!后来汤米觉得斯佳丽报的价钱合适,便订了她的货。但她并没有文文雅雅地马上离开,而是还在那儿不紧不慢地跟那伙爱尔兰工人的工头,一个叫约翰尼·加勒吉尔的心狠手辣的矮汉子聊天。这人在亚特兰大名声很坏,所以这件事在城里一连被议论了好几个星期。
最主要的是她确实从这个锯木厂的经营中赚了钱,但哪个男人会因为老婆干了那么不适合女人干的事并获得了成功而高兴呢?再说,她也没有把赚来的钱或者是一部分钱交给他,放在铺子里用。她把大部分钱都拿到塔拉庄园去了,还定期给威尔·本蒂恩写信,把钱的用途一一交代清楚。这还不算,她还告诉弗兰克,等塔拉庄园的修理完工了,她打算收抵押品放债。
“唉!唉!”弗兰克一想起这件事就不住地叹息。一般女人甚至连抵押放债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里,斯佳丽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打算,而在弗兰克看来,她的打算是一个比一个更糟。她本来有一个货栈,被谢尔曼的军队烧了,现在她竟打算在那块地上建一座房子开酒馆。弗兰克本人并不是一个戒酒主义者,但是他强烈反对这个计划。开办酒店不是一个名声好的行当,也很不吉利,几乎跟租房子给人开妓院一样。至于究竟为什么名声不好,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针对他站不住脚的论点,她只说了一声:“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