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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命悬一线的考验

“狗窝”里有过打斗的迹象,据传是老烟枪跟亨德森干过一仗。亨德森好像是最棒的猎手,动作沉稳,不易发怒,可这回他准是惹火了,因为老烟枪下来吃晚饭时,一只眼睛伤了,乌黑,犹如厉鬼。

晚饭前,又发生了一件残忍之事,显露了这帮人的冷漠和残酷。水手里有一个新手,名叫哈里森,是个笨笨的小乡巴佬,想来是想在海上冒冒险。三桅船行走不顺风,老是东弯西拐,船帆东偏西倒。要打发一个人上去把纵帆上的前斜桁扳正。哈里森上去之后,横帆索却不知为何在它所穿过的斜桁滑车尾上夹住了。据我看,要把它拉出来有两个方法。一个是放下前帆,那既容易又没危险;一个是从斜桁尖头的升降索出去,爬到斜桁顶上,那就很险了。

约翰森向哈里森喊话,命他从那升降索爬出去。大伙都明白那小伙子胆怯了。在甲板上空八十英尺的地方依靠几根乱摆的细绳,他应该恐慌。若是风速平稳,倒也问题不大,但夜叉号却是一艘晃悠不已的空船,每晃一下,那帆就拍打一次,叭叭响一次,升降索也随之松弛或绷紧。那绳子完全可能把人甩下来,像鞭子抽打苍蝇。

哈里森听懂了命令,但他犹豫了。看来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爬得那么高。约翰森,显然已感染了海狼之风,他向高空之人吼出了一大串痛骂。

“得了,”海狼嗥叫了,“要明白,骂人是我干的活,要你帮忙,我会叫你的。”

“是,老板。”大副马上认错。

此刻,哈里森开始从升降索往外爬。我在厨房门口仰望着他,他四肢乱抖,仿佛发了疟疾。他爬得缓慢且小心极了,每次只蠕动一寸。他映衬在蓝天之上,活像是一只大蜘蛛,沿着花里胡哨的蛛网爬着。

前帆翘得很高,爬时要略微上斜。升降索穿过了斜桁和船桅的几道滑车,使他的手脚有了着力之点,但风不大,也不稳,不能吹饱船帆。他刚爬出去一半,迎风而进的夜叉号,一头落进漩涡里。哈里森不动了,抓牢了。在八十英尺下的我,也看得见他的肌肉绷紧了,紧张得痛苦。帆耷拉了,斜桁往船中部摇摆过来,升降索一瞬间松塌了。绳索带着他坠了下去,斜桁随即往后猛晃,大帆像放炮一样,轰地一声,三排帆的折叠尖都扫在帆上,像一排枪声,叭叭连响。在蓝天上爬动的哈里森陡地一停,升降索猛然一绷,一鞭抽来,一只手打脱了,另一只手死命抓紧,但身子一沉,那手抓不住,他甩掉下来,那脚一下钩住绳子,头冲下挂在上面。他一使劲,双手一下抓紧绳索,但是用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到达先前的位置。他挂在那儿,一条可怜虫。

“我打赌他没兴趣吃晚餐了,”海狼的叫声传了过来,“别站在下面,你,约翰森!注意!会有麻烦的。”

哈里森在上面痛苦极了,像晕船一样;他在那命悬一线的地方久久地附着,不准备前进,可约翰森仍吼叫着命他前进,干活。

“不光彩!”钟生痛苦而缓慢地说着。他站在主索具边,离我只有几英尺。“那孩子是愿意干的,若是有机会能够学会。可这却是……”他停了一下,那表情是:这是“谋杀”。

“嘘,你!”老易悄声说,“为了你妈妈,住嘴。”

但约翰森仍嚷嚷着。

“听我讲,”猎手斯坦第什对海狼说,“他是我的桨手,我可不愿意失去他。”

“说得很对,斯坦第什,”他回答道,“他到了你的艇上就是你的桨手,可他在我的船上就是我的水手。我高兴怎样玩他,就怎样玩。”

“可你没理由……”斯坦第什顶嘴起来。

“行了,说得好极了,”海狼回嘴道,“道理我已跟你说明了。打住吧。人是我的,要是我高兴,可把他当作一碟下酒菜。”

猎手眼里射出一道怒光,转身进了“狗窝”升降口,呆在那儿望着上空。这时所有的人都已上了甲板,眼睛一齐望着上空。那里有一条生命在与死亡拼搏着。工业社会把人命交给了这帮人,而他们却毫无心肝,这真叫人发抖。我一向生活在“悲惨世界”之外,做梦也没有想到打工会是如此。生命仿佛一向神圣不可侵犯,可在这儿却不值分文,在商业算术里它只是个零头。不过我得说明,水手们自己是同情的,钟生就是个例子,但是老板们(猎手们和船长)却冷酷无情。即使是斯坦第什的抗议,也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失去桨手。要是别人的桨手,他也会跟其他人一样,细细赏玩。

还是说哈里森吧。约翰森对那倒霉蛋痛骂了十分钟之久,才逼得他继续前进了。一会儿,他爬到了斜桁尽头,跨上了斜桁,抓得稳健了。他理顺了帆脚索,可以沿着略微下斜的升降索顺利地回到船桅来了,但他丧失了胆量。尽管他眼下的位置并不安全,他却不舍得离开它,往升降索更危险的地方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