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星期五是我们一个月来最后的一个晴朗天。到了晚上,天就变了。南风让东北风替代,先是带来了雨,然后是霜和雪。
第二天早上,人们几乎难以想象三个星期的夏日刚刚过去:樱草和番红花被埋在积雪底下,云雀悄寂无声,幼树上的嫩叶也被摧打得发黑了。那个早上就在凄凉、寒冷和阴郁中慢慢爬过!我家主人躲在屋里,我占据了孤凄的厅堂,把它变成育婴室了。我坐在那里,膝上搁着那个嘤嘤哭的娃儿。我把她摇过来摇过去,一边在瞅仍然在纷纷扬扬的雪花聚结在去掉窗帘的窗子上。这时候门突然打开,有人走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大笑!
有一刻我的怒气盖过了我的惊诧,我猜想这是一个女仆,便大喊道:
“别闹!你怎敢在这地方瞎闹?要是林顿先生听到了会怎么说你?”
“原谅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说,“可是我知道艾德加在床上,我禁不住要来呢。”
来人这么说着向壁炉走过,手撑在腰里喘息不定。
“我从呼啸山庄一路跑到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她接着说。“除了飞过的路,我记不清我跌了多少跟斗。哦,我全身都疼!别大惊小怪,等我能够解释我就马上给你解释,只请你做做好事,出去找辆马车来,送我去吉默顿,叫一位仆人到我衣柜里找几件衣裳。”
来人是希斯克厉夫太太,她的样子很显然是叫人笑不出来。她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淌着雪水,穿的是女孩子式样的衣装,那是她平常穿的,比起身份来更适合她的年龄,头上和颈上一无所有。短袖上衣,胸口开得很低。上衣是薄绸的,湿淋淋紧贴在她的身上。脚上只有一双单薄的拖鞋,除此之外,一个耳朵下面有一条很深的伤痕,全仗着天冷,才没有流血不止。一张白脸上满是抓痕,青青紫紫,[BF]面容疲倦又勉强支撑得住。你可以想象,等我定下心来细细打量她的时候,最初的惊吓是缓解不了多少的。[BFQ]
“我亲爱的小太太,”我嚷道,“除非你把衣裳一件件脱下,换上干的,我是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听的。当然你不会今晚就去吉默顿,所以我无须去叫车。”
“我当然就去,”她说道,“走去或者骑马去。不过我不反对穿得齐整些。啊,看我的脖子这会儿怎么淌血!火一烤血就出来了。”
她非要我服从她的指示,要不就不让我碰她。直到车夫依我吩咐做好准备,一个丫头来收拾一些必要的衣着,她才允许我替她包扎伤口,换下她的衣裳。
“现在,艾伦,”我忙完时,她说,她坐在壁炉边上的一张安乐椅里,面前摆着一杯茶,“你坐在我对面,放开可怜的凯瑟琳的孩儿,我不喜欢看到她!你一定别以为我没把凯瑟琳放在眼里,就这么傻乎乎闯了进来。我也哭了,哭得伤心。是呀,我比谁都更有哭的理由,我们没和好就分手了,你记得,我不能原谅自己。可是尽管这样,我还不打算同情他,这个凶暴的畜生!噢,给我火钳!这是我身边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她从中指上褪下金戒指,扔在地上。“我要敲扁它!”她接着说,带着孩子气的泄愤敲着,“然后烧了它!”她拾起那个面目全非的东西抛在煤堆里。“瞧!他若是要我回去,就得再买一个。他是会来寻我的,为的是去惹艾德加。我不敢待在这里,免得这念头钻进他那邪恶的头颅!而且,艾德加对他也并不和气,是吗?我不想来求他的帮助,也不想给他添加更多麻烦,我是别无选择只能来这里藏身。虽然,要不是我知道他不在这里,我还得待在厨房,洗洗脸,暖暖身子,让你捎来我需要的东西,再离开去,去随便什么地方,只要逃过我那恶人,魔鬼的化身!真可惜厄恩肖力气上不是他对手,要是亨德雷做得到,我倒不愿跑掉,宁可看着他粉身碎骨!”
“好,别说这么快,小姐!”我打断她说,“你会弄松我缠在你脸上的手巾,让伤口重新流血的。喝你的茶吧,喘喘气,别再笑了。在这屋顶下,对于你来说,笑是不合时宜得叫人伤心!”
“这实情我是否定不了,”她答道,“听听那孩子!她哭个不停——把她抱开一个钟点,别让我听到哭声,我不多留的。”
我拉了铃,把婴孩交了一个仆人照料,然后我问她这样一副狼狈相从呼啸山庄逃将出来,是什么缘故,此外她既然不愿意留下来同我们在一起,又打算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