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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人间篇

淮南子

  或明礼义推道体而不行;或解构妄言而反当。何以明之?孔子行[游]于东野马失,食农夫之稼,野人怒,取马而系之。子贡往说之,[卑]毕辞而不能得也。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譬以大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也。予之罪也,非彼人之过也。”乃使马圉往说之。至见野人曰:“子耕于东海,至于西海,吾马之失,安得不食子之苗。”野人大喜,解马而与之。说若此其无方也,而反行,事有所至而巧不若拙,故圣人量凿而正枘。夫歌《采菱》,发《阳阿》,鄙人听之,不若[此]《延露》以和。[路阳局]非歌者拙也,听者异也。故交画不畅,连环不解,物之不通者,圣人不争也。

  仁者,百姓之所慕也,义者,众庶之所高也。为人之所慕,行人之所高,此严父之所以教子,而忠臣之所以事君也。然世或用之,而身死国亡者,不[同]周于时也。昔徐偃王好行仁义,陆地之朝者三十二国。王孙厉谓楚庄王曰:“王不伐徐,必反朝徐。”王曰:“偃王,有道之君也,好行仁义,不可伐。”王孙厉曰:“臣闻之,大之与小、强之与弱也,犹石之投卵,虎之啖豚,又何疑焉?且夫为文而不能达其德,为武而不能任其力,乱莫大焉。”楚王曰:“善。”乃举兵而伐徐,遂灭之。此知仁义而不知世变者也。申菽、杜茝,美人之所怀服也,及渐之于滫,则不能保其芳矣。古者五帝贵德,三王用义,五霸任力。今取帝王之道而施之五霸之世,是由乘骥逐人于榛薄,而蓑笠盘旋也。今霜降而树谷,冰泮而求获,欲其食则难矣。故《易》曰“潜龙勿用”者,言时之不可以行也。故“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终日乾乾,以阳动也;夕惕若厉,以阴息也。因日以动,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夫徐偃王为义而灭,燕子哙行仁而亡,哀公好儒而削,代君为墨而残。灭亡削残,暴乱之所致也,而四君独以仁义、儒墨而亡者,遭时之务异也。非仁义儒墨不可行,非其世而用之,则为之禽矣。夫戟者所以攻城也,镜者所以照形也。宫人得戟则以刈葵,盲者得镜则以盖卮,不知所施之也。故善鄙[不]同,诽誉在俗;趋舍[不]同,逆顺在君。狂谲不受禄而诛,段干木辞相而显,所行同也,而利害异者,时使然也。故圣人虽有其志,不遇其世,仅足以容身,何功名之可致也!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则有以[任]径于世矣。知天而不知人,则无以与俗交;知人而不知天,则无以与道游。

  单豹倍世离俗,岩居谷饮,不衣丝[麻]帛,不食五谷,行年七十,犹有童子之[颜]色,卒而遇饥虎,杀而食之。张毅好恭,过宫室廊庙必趋,见门闾聚众必下,厮徒马圉,皆与伉礼;然不终其寿,内热而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修其外而疾攻其内。故直意适情,则坚强贼之;以身役物,则阴阳食之。此皆载务而戏乎其调者也。

  得道之士,外化而内不化;外化所以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其身也。故内有一定之操,而外能诎伸赢缩卷舒,与物推移,故万举而不陷。所以贵圣人者,以其能龙变也。今捲捲然守一节,推一行,虽以毁碎灭沉,犹且弗易者,此察于小好而塞于大道也。

  赵宣孟活饥人于委桑之下,而天下称仁焉。荆佽非犯[河]江中之难,不失其守,而天下称勇焉。是故见小行则可以论大体矣。田子方见老马于道,喟然有志焉,以问其御曰:“此何马也?”其御曰:“此故公家畜也,老罢而不为用,出而鬻之。”田子方曰:“少而贪其力,老而弃其身,仁者弗为也。”束帛以赎之。罢武闻之,知所归心矣。齐庄公出猎,有一虫举足将搏其轮,问其御曰:“此何虫也?”对曰:“此所谓螳螂者也。其为虫也,知进而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庄公曰:“此为人而必为天下勇武矣!”回车而避之。勇武闻之,知所尽死矣。故田子方隐一老马而魏国载之;齐庄公避一螳螂而勇武归之;汤教祝网者而四十国朝;文王葬死人之骸而九夷归之;武王荫暍人于樾下,左拥而右扇之,而天下怀其德;越王勾践一决狱不辜,援龙渊而切其股,血流至足,以自罚也,而战武[士必其]毕死。故圣人行之于小,则可以覆大矣,审之于近,则可以怀远矣。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子发辩击剧而劳佚齐,楚国知其可以为兵主也。此皆形于小微而通于大理者也。

淮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