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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人间篇

淮南子

  人皆务于救患之备,而莫能知使患无生。夫使患无生,易于救患,而莫能加务焉,则未可与言术也。晋公子重耳过曹,曹君欲见其骿胁,使之袒而捕鱼。厘负羁止之曰:“公子非常也,从者三人,皆霸王之佐也。遇之无礼,必为国忧。”君弗听。重耳反国,起师而伐曹,遂灭之。身死人手,社稷为墟。祸生于袒而捕鱼。齐楚欲救曹,不能存也,听厘负羁之言,则无亡患矣。今不务使患无生,患生而救之,虽有圣知,弗能为谋耳。患祸之所由来者,万端无方,是故圣人深居以避辱,静安以待时。小人不知祸福之门户,妄动而罗网,虽曲为之备,何足以全其身!譬犹失火而凿池,被裘而用箑也。且唐有万穴,塞其一,鱼何遽无由出;室有百户,闭其一,盗何遽无从入。夫墙之坏也,于隙,剑之折,必有啮。圣人见之[密]蚤,故万物莫能伤也。太宰子朱侍饭于令尹子国,令尹子国啜羹而热,[投]援卮浆而沃之。明日,太宰子朱辞官而归。其仆曰:“楚太宰未易得也,辞官去之,何也?”子朱曰:“令尹轻行而简礼,其辱人不难。”明年,伏郎尹而笞之三百。夫上仕者,先避患而后就利,先远辱而后求名,太宰子朱之见终始微矣。夫鸿鹄之未孚于卵也,一指篾之,则靡而无形矣,及至其筋骨之已就,而羽翮之既成也。则奋翼挥,凌乎浮云,背负青天,膺摩赤霄,翱翔乎忽荒之上,析惕乎虹霓之间,虽有劲弩利矰微缴,蒲且子之巧,亦弗能加也。江水之始出于岷山也,可攓衣而越也,及至乎下洞庭、骛石城、经丹徒,起波涛,舟杭一日不能济也。是故圣人者常从事于无形之外,而不留思尽虑于成事之内,是故患祸弗能伤也。

  人或问孔子曰:“颜回何如人也?”曰:“仁人也,丘弗如也。”“子贡何如人也?”曰:“辩人也,丘弗如也。”“子路何如人也?”曰:“勇人也,丘弗如也。”宾曰:“三人皆贤夫子而为夫子役,何也?”夫子曰:“丘能仁且忍,辩且讷,勇且怯;以三子之能,易丘一道,丘弗为也。”孔子知所施之也。

  秦牛缺径于山中,而遇盗,夺之车马,解其橐笥,[拖]拕其衣被。盗还反顾之,无惧色忧志,欢然有以自得也。盗遂问之曰:“吾夺子财货,劫子以刀,而志不动,何也?”秦牛缺曰:“车马所以载身也,衣服所以掩形也,圣人不以所养害其养。”盗相视而笑曰:“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者,世之圣人也。以此而见王者,必且以我为事也。”还反杀之。此能以知知矣,而未能以知不知也;能勇于敢,而未能勇于不敢也。凡有道者,应卒而不乏,遭难而能免,故天下贵之。今知所以自行也,而未知所以为人行也,其所论未之究者也。人能由昭昭于冥冥,则几于道矣。《诗》曰:“人亦有言,无哲不愚。”此之谓也。

  事或为之,适足以败之;或备之,适足以致之。何以知其然也?秦皇挟录图,见其传曰:“亡秦者,胡也。”因发卒五十万,使蒙公、杨翁子将筑修城。西属流沙,北[击]墼辽水,东结朝鲜。中国内郡车而饷之。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驰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适戍以备之。当此之时,男子不得修农亩,妇人不得剡麻考缕,羸弱服格于道,大夫箕会于衢;病者不得养,死者不得葬。于是陈胜起于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席卷而至于戏。刘、项兴义兵,随而定,若折槁振落。遂失天下。祸在备胡而利越也。欲知筑修城以备亡,不知筑修城之所以亡也;发适戍以备越,而不知难之从中发也。夫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大人过之则探鷇,婴儿过之则挑其卵。知备远难而忘近患。故秦之设备也,鸟鹊之智也。

  或争利而反强之,或听从而反止之。何以知其然也?鲁哀公欲西益宅,史争之,以为西益宅不祥。哀公作色而怒,左右数谏不听,乃以问其傅宰折睢,曰:“吾欲益宅而史以为不祥,子以为何如?”宰折睢曰:“天下有三不祥,西益宅不与焉。”哀公大悦而喜;顷,复问曰:“何谓三不祥?”对曰:“不行礼义,一不祥也;嗜欲无止,二不祥也;不听强谏,三不祥也。”哀公默然深念,愤然自反,遂不西益宅。夫史以争为可以止之,而不知不争而反取之也。智者离路而得道,愚者守道而失路。夫倪说之巧于闭结无不解,非能闭结而尽解之也,不解不可解也;至乎以弗解解之者,可与及言论矣。

淮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