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五十六，献帝建安七年①，曹操下书责孙权任子②，权召群僚会议，张昭、秦松等犹豫不决③。权引周瑜诣吴夫人前定议④，瑜曰：“昔楚国初封，不满百里之地⑤。继嗣贤能，广土开境⑥，遂据荆、扬⑦，至于南海，传业延祚⑧，九百余年。今将军承父兄余资⑨，兼六郡之众⑩，兵精粮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有何逼迫而欲送质（11）！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12），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13），如此，便见制于人也（14）。极不过一侯印（15），仆从十余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同哉（16）！不如勿遣，徐观其变（17）。若曹氏能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18）；若图为暴乱（19），彼自亡之不暇（20），焉能害人！”吴夫人曰：“公瑾议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21），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22）。”遂不送质（23）。
【注释】
①即公元二○二年。
②任子：送子进京为人质。
③张昭：字子布，孙策时为长史、抚军中郎将，孙策临死，张昭率群僚辅立孙权。秦松：字文表，侍奉孙策、孙权的谋士。
④周瑜：字公瑾，早年随孙策平定江东，孙策身亡，孙权继任，以中护军与长史张昭共掌众事。吴夫人：孙坚之妻，孙策、孙权生母。
⑤楚国初封：楚最初在河南新郑的祝融之墟，即有熊之墟，逐渐南迁。商朝末年，楚人首领鬻熊助周文王灭商，周成王封鬻熊曾孙熊绎为子爵，楚始建国。
⑥继嗣：后代继承。广土开境：开拓扩大领土。
⑦扬：扬州，古九州之一，在今江苏和安徽淮水以南。
⑧业：作为诸侯传续下来。祚（音zuò）：指王位。
⑨将军：指孙权。父兄：孙权的父亲孙坚、哥哥孙策。余资：留下来的基业。
⑩六郡：江东六郡，即会稽、吴、丹阳、豫章、庐陵、庐江。
（11）这句说：有什么理由受曹操的逼迫而要送儿子去做人质。
（12）相首尾：相互为首尾，指曹操为首，是主人，我们是尾，要听命于他。
（13）命召不得不往：下命召见，我们就不得不前往。
（14）见制于人：被人家控制住。
（15）极：到极点。一侯印：一颗地方诸侯的印。意为只能做一个听命于朝廷的诸侯。
（16）这句说：怎能与不受人控制而南面称王同日而语呢。
（17）徐：慢慢地。
（18）率义以正天下：顺着道义来使天下恢复正道。事之：尊奉他为主。
（19）图为暴乱：谋划做暴乱的事。
（20）自亡之不暇：自己灭亡还来不及。
（21）公瑾：周瑜的字。伯符：孙策的字。
（22）汝其兄事之：你像哥哥一样事奉他。
（23）遂不送质：最终不送人质。
汉纪五十七，献帝建安十三年①，秋七月，曹操南击刘表。初，刘表二子琦、琮，表为琮娶其后妻蔡氏之侄，蔡氏遂爱琮而恶琦。表妻弟蔡瑁、外甥张允并得幸于表②，日相与毁琦而誉琮③。琦不自宁④，与诸葛亮谋自安之术，亮不对⑤。后乃共升高楼，因令去梯，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⑥，重耳居外而安乎⑦？”琦意感悟，阴规出计⑧。会黄祖死⑨，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为江夏太守⑩。表病甚，琦归省疾（11）。瑁、允恐其见表而父子相感，更有托后之意（12），乃谓琦曰：“将军命君抚临江夏，其任至重，今释众擅来（13），必见谴怒（14）。伤亲之欢，重增其疾（15），非孝敬之道也。”遂遏于户外（16），使不得见。琦流涕而去。表卒，瑁、允等遂以琮为嗣（17）。琮以侯印授琦（18）。琦怒，投之地，将因奔丧作难（19）。会曹操军至，琦奔江南（20）。
【注释】
①即公元二○八年。
②得幸：受到宠幸。
③日：每日。相与：相互。毁：诋毁。誉：称赞。
④宁：安。
⑤对：回答。
⑥申生：晋献公与夫人齐姜所生之子。齐姜死后，晋献公宠爱骊姬及其儿子奚齐，骊姬陷害申生，逼他在新城曲沃自杀。
⑦重（音chóng）耳：晋献公的公子，母亲为狐姬。受到骊姬迫害，逃亡国外十九年，回国继位为晋文公。
⑧阴：暗中。规：谋划。出计：逃出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