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纪四，明帝青龙二年，春，二月，亮悉大众十万由斜谷入寇①，遣使约吴同时大举。诸葛亮至郿②，军于渭水之南。司马懿引军渡渭③，背水为垒拒之，谓诸将曰：“亮若出武功④，依山而东，诚为可忧，若西上五丈原⑤，诸将无事矣。”亮果屯五丈原。雍州刺史郭淮言于懿曰⑥：“亮必争北原⑦，宜先据之。”议者多谓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连兵北山，隔绝陇道，摇荡民夷⑧，此非国之利也。”懿乃使淮屯北原。堑垒未成⑨，汉兵大至，淮逆击却之。亮以前者数出，皆以运粮不继，使己志不伸，乃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⑩，军无私焉。
【注释】
①明帝：曹叡，魏文帝曹丕长子，青龙二年即公元二三四年。斜谷：山谷名，在陕西终南山。
②郿：地名，今陕西眉县。
③司马懿：字仲达，曹魏大臣，是与诸葛亮作战的主要对手。
④武功：地名，今属陕西咸阳。
⑤五丈原：在陕西岐山。
⑥雍州：州名，辖今陕西中部、甘肃东南部及宁夏、青海部分地区。郭淮：字伯济，曹魏大臣。
⑦北原：五丈原与渭水以北。
⑧摇荡民夷：使百姓和羌人动荡不安。
⑨堑垒未成：营垒还没有筑成。
⑩百姓安堵：百姓安居乐业。
八月，司马懿与诸葛亮相守百余日①，亮数挑战，懿不出。亮乃遗懿巾帼妇人之服②。懿怒，上表请战，帝使卫尉辛毗杖节为军师以制之③。护军姜维谓亮曰④：“辛佐治杖节而到，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⑤。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
【注释】
①相守：相持。
②遗（音wèi）：赠送。巾帼：妇女专用头巾。
③卫尉：统率卫士守卫宫禁之官。辛毗：曹魏大臣。
④护军：高级军官，其中中护军、中领军、中都护等掌管禁军、选拔武官。
⑤示武于其众耳：向部众表示自己敢于交战而已。
亮遣使者至懿军，懿问其寝食及事之烦简①，不问戎事②。使者对曰：“诸葛公夙兴夜寐③，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④。所啖食不至数升⑤。”懿告人曰：“诸葛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
【注释】
①寝食：睡眠、饮食情况。
②戎事：军事情况。
③夙兴夜寐：早起晚睡。
④这二句说：凡二十杖以上的责罚，都亲自过问。
⑤啖（音dàn）：吃。
亮病笃①，汉主使尚书仆射李福省侍，因谘以国家大计②。福至，与亮语已，别去，数日复还。亮曰：“孤知君还意，近日言语虽弥日③，有所不尽，更来求决耳④。公所问者，公琰其宜也⑤。”福谢：“前实失不谘请，如公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故辄还耳。乞复请蒋琬之后，谁可任者？”亮曰：“文伟可以继之⑥。”又问其次，亮不答。
【注释】
①病笃：病重。
②尚书仆射：尚书省副官，尚书令为虚职后，仆射为尚书省长官。李福：字孙德，蜀汉官员。谘：即咨，征询，商议。
③弥日：整天。
④有所不尽，更来求决耳：有些事还没有交待，又来听取决定了。
⑤公琰：即蒋琬，字公琰，蜀汉宰相。
⑥文伟：即费祎（音yī），字文伟，蜀汉大臣。
是月，亮卒于军中。长史杨仪整军而出①。百姓奔告司马懿，懿追之。姜维令仪反旗鸣鼓②，若将向懿者，懿敛军退，不敢偪③。于是仪结陈而去④，入谷然后发丧。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懿闻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⑤。”懿案行亮之营垒处所⑥，叹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⑦，不及而还。
【注释】
①长史：官名，亦称别驾。杨仪：字威公，蜀汉大臣。
②反旗鸣鼓：调转战旗方向，擂响战鼓。
③偪：逼。
④结陈：即结阵，列成队形，结成阵势。
⑤这二句说：我能够预料诸葛亮活的时候怎么做，不能预料他死后会干什么。
⑥案行：查看巡视。
⑦赤岸：今陕西汉中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