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乡下人惊得缩头缩脑,瞪起一只眼斜着看,那模样活像老母鸡,推销员抬起他那蓄了金黄色连鬓胡子的脸,冲着他们学了一声喔——┼浮—喔,大家开心得哄地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大笑声。
火车到了蒙特维尔站,这对乡下老人拿起大筐、鸭子以及雨伞下车,只听得女人一边走一边对她男人说:“这帮骚货准是去巴黎那鬼地方。”
招人喜欢的袜带推销员也在鲁昂下了车,他在车上后来闹得太野腔无调,夫人不得不疾言厉色叫他安分些,夫人接着还说教起来:“这就告诉我们随便对人说话会怎么样。”
到了瓦塞尔她们换车,又坐了一站,看到约瑟夫·里韦先生已经来接她们了,他边上停了一辆由一匹白马拉的大车,车上摆满了椅子。
细木工师傅很有礼貌,先同女客一一拥抱,然后扶她们上大车。3个人坐到大车靠里边的3把椅子上,拉斐尔、夫人以及她的弟弟坐前面的3把椅子,罗萨没有椅子坐,硬挤着坐到大个子菲尔艿德的膝盖上。接着这一行人上了路,但不一会儿那匹小矮马一蹦一颠地小跑,马车跟着摇晃,椅子上下跳动,把来客全都抛了起来,一个个东倒西歪,好像牵线木偶摇摇摆摆,吓得直龇牙咧嘴,一声又一声地惊叫,可是突然一下晃得更厉害的时候,车上的人反而不动不喊了。她们死死抓住车沿,帽子甩到背上、鼻子上或者肩膀上。那匹白马伸长脖子一直跑个不停,光秃秃耗子尾巴似的马尾巴又小又直,不时在屁股上拍打一下。约瑟夫·里韦一只脚踩在车辕上,另一条腿盘在屁股底下,胳膊肘高高举起,手里拽着缰绳,嗓子眼里总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声音,吓得那马竖起耳朵,疾步向前。
大路两旁是一片接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只见块块油菜地开着花,仿佛铺下一副巨大的黄桌布,此起彼伏满地翻滚,飘出一股股清新馥郁的芳香,甜丝丝而又沁人心脾,随着阵阵清风飘向远方。黑麦都已经长得很高,然而仍有一棵棵矢车菊星星点点支出蓝盈盈的小花,姑娘们想去摘,但是里韦先生不肯停车。接着偶尔能看到整个一片地红得好像洒满了鲜血,只见地里长满了殷红的虞美人。放眼四望旷荡原野,丛丛野花姹紫嫣红,而在田野中的马车仿佛拉的也是一大束鲜花,但色彩更是斑斓绚丽。白马拉着大车一路小跑,时而隐没在庄园边上一排排大树后面,时而在绿叶尽头钻了出来,又在黄一片绿一片,红花蓝花点缀其间的田野上,拉着一车如花似锦的女人,顶着大太阳奔驰。
赶到细木工师傅家门口的时候,正好敲响下午一点钟。
她们已经浑身散了架,又累又饿,脸都变得白不呲咧,从动身到这时候,她们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里韦太太立即迎过来,扶她们一个个下车,脚一着地就拥抱起来,对大姑子那就不是贴贴脸亲亲而已了,简直就是一把拽住人家怎么亲都不够。当下就在木工棚子里吃饭,明天要摆宴席,里边的木工架子全都搬走了。
最先端上的是香喷喷的摊鸡蛋,然后是烤香肠以及味道又冲又好喝的苹果酒,大家吃得非常开心。里韦给大家敬酒,自己喝了一杯,他妻子在一旁伺候,一会儿进厨房弄这弄那,一会儿端盘子上来,一会儿把桌上的盘子撤下,还凑到每一个人的耳朵旁小声问一句:“吃够了吗?”墙边堆了一摞摞木板,犄角旮旯堆了扫过去的一堆堆刨花,散发出一股新刨木料的清香,这是细木工作坊所特有的一种直往肺里钻的树脂香味。
客人都说要见见小姑娘,可是她还在教堂,到晚上才能回家。
于是大家就出去到附近转转。
村子很小,一条大路从村中间拦腰穿过,这也是村里仅有的一条大街,两边有十来幢房子,都是当地的买卖人家,什么肉铺、杂货铺、细木作坊、小酒铺、鞋铺、面包铺,等等。这所谓大街的末梢是教堂,周围有一片小小的墓地,教堂门前栽了4棵硕大无比的椴树,把整个教堂都遮挡了起来。教堂是用方燧石砌起来的,没有任何特色,青石砌成的钟楼高高耸起,后面就是大片田野了,农舍藏在星星点点的树丛后面隐约可见。
里韦还是一身做木工活的衣服,可煞有介事地挽着姐姐的胳膊,神气活现地领着她转。他妻子看到拉斐尔身上穿的金丝绒连衣裙,稀奇得不得了,于是夹在拉斐尔和菲尔艿德两人中间。肉丸子罗萨,花花路易丝已经筋疲力尽,走路一瘸一拐的跷跷板弗洛拉都在后面跟着走。
村里人都站到门口,孩子也都停下不玩了,一幅窗帘撩起,隐约露出一个戴印花布软帽的脑袋,一个拄着拐杖,几乎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好像前面过去的是做什么宗教仪式的队列似的。人人朝这些城里来的美人看了又看,人家为了约瑟夫·里韦家的小姑娘做初领圣体弥撒从大老远专程过来,大家顿时对这位细木工师傅敬佩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