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向果园跑去,在路上我想,也许我会遇上小凤。夜色很黑,好几次,我把一棵树、一条小沟当做人影,我站了下来,叫:“谁?小凤吗?”可是回答我的只有簌簌的树叶的响声。穿进果园,我竟迷失了方向,周围净是一片黑糊糊的树,我胡乱地走着,一会被树枝挂住了衣裳,一会被树干碰着了头。总算不错,瞎闯了一会,就看见庵里窗上的灯光了。我便急急地向着灯光走去,一面想着进去对三舅怎么说,我想,我就说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再来跟三舅……
我正在想着,忽然在我前面有人低声急促地喊了声:“谁?”是小凤的声音!我高兴地答道:“我。是小凤吗?”一面答着,一面走了过去。小凤紧紧靠在一棵树上站着,看见我,又有些着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有点事,没能去……”
我说:“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事耽搁了,走吧!”
“到哪去?”她吃惊地问。
“到我姥姥家去呀。”
“不,太晚了,今晚上不去了,明天再去吧!”她有些惶乱地说。
我心里开始有些疑惑起来,我问她:
“你站在这干什么?”
她更加惶乱了,支吾地说:
“不不做什么……噢,我在这看园子。”
我更疑惑了,我生气地说:
“这会你看什么?谁三更半夜的来掐你们枝梨花!”
这时,忽然不远处响起了两声拍巴掌的声音,小凤急了,推着我,低声急促地说:“你快走吧,快回去吧,快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就到大奶家去!”我心里一阵难过,乱得很,不知怎么的,稀里胡涂地离开了她,走出了果园。
路上,我心里还是乱七八糟的,我想:小凤一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心里难过得简直想哭一顿。回到姥姥家里,一头扎在炕上,一句话也不说。姥姥以为我病了,问我哪里不舒服,我也不说。姥姥急得在地上团团转,我也不理她,一会,我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夜里,我真地病起来,浑身发烧,头痛。我做了一宿噩梦,我梦见小凤出嫁了,坐着花轿。我把住轿杆瞪着她,她哭了,对我说:“我也不愿意,我爹把我给了人家了……”一会,忽然又好像小凤在我们家里,笑着对我说:“这不是,我已经嫁给你了……”
第二天我就要回家,姥姥不让,可是我说什么也要走,我在那里一时一刻也住不下了。姥姥气得哭起来,叨念着:“我没看见这样别扭的孩子,来了,就住一宿,知道这样,就不该来!”我也不分辩,背上包裹就走了。
天很晴,梨花还是那么美,蓝河还是那么清,可是我的心绪却坏得厉害,我简直想放声哭一场。我懒懒地拖着步子,低着头沿着蓝河走着。
忽然,我的背后响起了叫喊我的声音:
“良子哥!”
我转回头一看,是小凤。我停下来,阴沉着脸望着她。她跑得喘吁吁的,额角都渗出了汗珠,她用手背抹了把汗,问我:
“你怎么这就要走?”
我硬着心不回答她的话,扭转头,望着静静流着的蓝河。停了一会,她又问:
“过几天你还来吗?”
我还是不看她,也不回答她。她带着要哭的声音问我:
“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转回头望了她一眼,她满眼旋着泪花,我的心软了,我说:
“我还来干什么!……”
她直直地望着我,半天,才说:
“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生气地说:“可不是,我这傻子,知道什么!”
她急得嘴唇直动,两只手使劲地扯着衣裳,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我想,这下说着她心上的毛病了,看她什么也没有说的了!想到这里,我转回身就走了。小凤在后面叫了我好几声,我没答应。以后我听见她哭了,我也哭起来,可是我没站下,也没回头。
回到家里,我难过得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第二天就病了,一直躺了十几天。起来以后,我下了决心不再想她,可是不由人地还是时常地想起她。
这一年,我帮着我爹在家做庄稼。耕种以后,锄一遍地,接着又是一遍,夏忙刚过去,就是秋忙,不知不觉就到了刨地瓜的时候。这时,风声忽然紧张起来,说是地方上有一帮子人。村里的几家地主都忙着偷偷地往城里送东西,我们对门二结巴家天不黑就关上了大门,平日不用的两道铁闩也都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