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记起老刘刚才说的“这一晚,一个傣族女人也没来哪!”便安静地睡下了,虽然那么一副笑容曾使我不舒服了好些时候。
第二天早上,我在马场上,一面打扫马粪,一面就从树荫疏处,向老刘的门前望去。糟糕透哪!昨夜在他店里宿夜的傣族女人,正有二三挑着竹筐,在门边芒果树荫下,现了出来。大家沉默地走着,已没有往日动身时应有的朝气了。内中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傣族女子,则更是低低地垂着头,软弱无力地拖着足步,仿佛还留着夜来低泣的样子。
我心里很是难过,想着,希望着:昨夜该没有那么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吧!但愿她今朝的不快,是由于女伴间吵了嘴,骂了架,或是互相揪着头发,打过来的。
然而,不到吃早饭的时候,这曾经的确在老刘店里发生的悲惨消息,就像晨风似地吹遍山谷中的每一个茅屋了。
老板一面吃着饭,一面说着这件事情,随即带着讥讽的口气总结一句道:
“不晓得刘老乌龟昨夜又得了多少钱?……哼!这个老家伙……”
他摇摇头,好像道学先生一样,大约昨夜央求我的事情,今朝业已全然忘记了吧。
“损阴丧德哪!”老板娘起初听见老板说,就这样骂了一句,现在听完了,又重复这样叹了一声,接着说道:“幸好没有在我们这里。幸好……你的眼睛瞎了哪!”突然看见她的小女儿挟菜的时候,把袖头拖在油汤里面,就这么转了话头。
“这还不是一样的么?”我接着这样地想,却没有说出,无味地吃了两碗饭便悄悄地走开了。
一面扫着马粪,一面难过地思索着:昨夜做了刽子手的,不正是我吗?倘如没有老家伙的那么一笑,或者我能老着面皮毫不动气的话,事情不仍然游戏似地轻轻度过了么?沉重的砖块,压上我的心头了。
但是,内心的苛责,还正担受不起的时候,却又加添了外面可怕的谣传:昨夜老刘家的洋人是我引去的,并替他传话,威吓着那儿过夜的姑娘。
这一来,我更生气,更发恼了。想着那些辩解不了的谣言,那一个受污低泣的少女,便简直恨老刘极了,无法减少心上的苦痛时,见着人家含意的微笑时,就只有忿忿地大骂一声:
“老鬼哪!我诅咒你那么一笑!”
如今想起来,我是怎样的一个懦弱而又好动感情的人呵!倘若那一夜把那色鬼痛打一顿,跑回中国,或者不顾讥笑,坚定下去,那么现在我的心上一定是清爽无垢,而且也不会觉着痛苦的。
一被这件不愉快的往事苦恼着的时候,除了切齿地骂一句“我诅咒你那么一笑”之外,不禁要想起那些勇敢的坚毅的人们而羡慕地说道:
“你们是有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