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老刘的店子呢,他的女人是位克钦人,会说些傣族话,但不甚精通,然而,比起那些连傣族话也没人懂的客店来说,也就算是外交上的人材,不见怎样乏的了。所以,在我们店中住不下的傣族人,便也愿意去宿夜的。
别家客店的老板,因为缺少这种外交上的语言人材,生意当然减色了许多,常常对这两家的店子,尤其是我们这家的,一面搔着头皮,发出这么羡慕的话来。
“嗯,我有这样一个老婆就好了!”
“半个也对哪,……像老刘的!”
我的老板呢,也非常自满的,以为有了这么一个老婆,做外交大臣,这么一个女儿,做着帮办,自己简直可以在这小山谷里称王了。不管哪国的使者(各色人种的旅客)前来朝贺(歇宿)进贡(给店账),是一点也感不着外交上的困难的。
但有一次,进来一个买货的客人,却在外交上,因为语言的交涉,竟然也惹起了一点儿怪有兴趣的事情。
莫非来人是个哑子么?不,还是精通三种语言的哩。你想哪,这不是很有趣味吗?
这人也是住在山谷里的,专门管理山中培治道路的事情,倘若山路上,有一块地方,突然给山洪冲毁了,从八莫到腾越去的驮货马队,没法儿通过,那么,八莫的英国当局派人来查出了,便要责备他的。他是印度人,懂缅甸话和英语。但他叫克钦人下山来修路的时候,却必然先要找个会讲缅甸话的克钦人做工头。
一天,他到我们店里来买东西,嘴里说着缅甸话“姐伍”那个名字,他满以为住在缅甸地方的人,总会懂缅甸话的。随即看见大家莫名其妙,就用拇指和二指做个圆圈圈,嘴里重又说着:
“姐伍,……姐伍。”
我们店里的两位外交人材,老板娘和她的大女儿,便把“姐伍”这个名字,费力地推测着。
“芒果吗?”
老板娘觉得他平常一来店里,看见有新下树的水果,总要买一点的,所以便这样说。跟着,就向门外的芒果树,指了一指,看看这位印度人到底是否要那种果子。
印度人却摇摇头,红着脸,急促起来了。
“姐伍,……姐伍。”
连连说着,一个音一个音地吐出,手又做着圆圈圈。然而外交大臣的老板娘,也失败了,谁还猜得出呢?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
做妈妈帮办的女儿,猛然爆发似地叫了起来,拍达拍达地响着木拖鞋,跑进厨下去了。笑嘻嘻地端了一竹筐子洋山芋,又拍达拍达地跑了出来,高高地举在印度人的面前,几乎要抵着他棕色的鼻头。快活地急说着: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你这哑巴!”
但这印度人还是摆着下巴,而脸却更红了,不自然地微笑着,嘴里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很着急。
满以为准猜着了的,却结果仍是错了,她便异常的扫兴,竹筐子软拖拖坠了下来,尖起嘴,气狠狠地直对着印度人骂:
“要死了,你这鬼!”
自然他不懂得,但却明白在骂他,就现出非常难过的样子。
“不要听他的鬼话了!”
老板娘看见这已经上了门的生意,做不成,叹了一口气,便坐在一边,敞开黑洋布的胸襟,扯出奶头,塞在孩子的嘴里,一面轻轻地摇着。
这位陷到绝境的,弄成又傻又哑的印度人,突然一下子精灵了,便稍微俯下身子,蹲在地上,把两腕平伸了起来,鸟儿拍翅似地扇着,嘴里做出这样的声音。
“过得儿果,过得儿果,过得……”
同时,又把右手往屁股上一摸,仍然用手指做个圆圈圈现了出来。
“鸡蛋呀!鸡蛋呀!”
大家哄地一声,荷荷地大笑着。
端着竹筐子,正闷着气的人呢,也笑得把洋山芋倒了出来,骨碌碌地遍地都滚去了,她的小弟弟和妹妹,就快快活活地赶着去捉拿。
老板娘眼泪也笑了出来,一面叫着。
“天呀,天呀。”
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吹烟的老板,这个国王呢,也笑得从宝座上坐了起来,很有精神地喊着:
“记着呀,你们记着呀!……呀,刚才说的是‘鸡母’吗?”
连自己也记不大清了,却还在正经地吩咐人家,便小了声音,改正道:
“该是‘鸡乌’吧?”
一面抓抓自己的头皮。
“鸡母……鸡公嘞!”
正高兴着的老板娘,就回头打趣老板来了。
“你……哼,你多懂得喃!……人家买芒果嘞!”
老板偏一偏颈子,眯小眼睛,也高兴地打趣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