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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断鸿零雁记

“一日,女复自绣秋海棠笔袋,实以旃檀香屑见贶。余感邻女之心,至于万状,中心自念,非更得金以酬之,无以自对良心也。顾此时阮囊羞涩,遂不获已,告贷于厮仆。不料仆阳诺而阴述诸吾义父之前。翌晨,义父严责余曰:‘吾素爱汝,汝竟行同浪子耶?吾家断无容似汝败行之人,汝去!’义父言毕,即草一函,嘱余挈归,致吾叔父。

“余受函入房,女犹倚窗迎余含笑。余正色告之曰:‘今日见摈于老父,后此何地何时可图良会耶?’

“女聆余言,似不欢,怫然竖其一指,逡巡答余曰:‘今夕无月,君于十一句钟,以舴艋至吾屋后。君能之乎?’

“余亟应曰:‘能之。’

“余既领香谕,自以为如天之福也,即归至家。叔父诘余曰:

‘汝语我,将钱何所用?赌耶,交游无赖耶?’余惟恭默,不敢答一辞,恐直言之,则邻女声名瓦解,是何可者?

“俄顷,叔父复问曰:‘汝究与谁人赌耶?’余弗答如故。遂益中吾叔父之怒,乃以桐城烟斗乱剥余肩。余忍痛不敢少动,又不敢哭。

“黄昏后,余潜取邻舍渔舟,肩痛不可忍,自念今夕不行,将负诺,则痛且死,亦安能格我者?遂勉力插舟,乃而去。及至其宅,刚九句钟,余心滋慰,意忘痛楚。停桡于屋角。待久之,不见人影,良用焦忧。忽骤雨如覆盆,余将孤艇驶至墙缘芭蕉之下,冒风雨而立。直到四更,亦复杳然。余心知有变,跃身入水,无知觉已。

“迄余渐醒,四瞩,竹篱茅舍,知为渔家;一翁一媪,守余侧,频以手按余胸次,甚殷。余突然问曰:‘叟及夫人拯吾命耶?

然余诚无面目更生人世。’

“媪曰:‘悲哉,吾客也!客今且勿言。天必佑客平安无事,吾谢天地!’

“余闻媪言辞温厚,不觉堕泪,悉语以故。媪白发婆娑,摇头叹曰:‘天下负心人儿,比比然也。客今后须知自重。’

“叟曰:‘勉乎哉!客今回头是岸,佳也。’

“余收泪,跪别翁媪而行,莫审所适,悲腾恨溢,遂入岳麓为僧。乃将腰间所系海棠笔袋并香屑,葬于飞来钟树脚之侧。后此,附商人来是间。今兹茫茫宇宙,又乌睹所谓情、所谓恨耶?”

余闻湘僧言讫,历历忆及旧事,不能宁睡。忽依稀闻慈母责余之声,神为耸然而动,泪满双睫,顿发思家之感。

翌朝,余果病,不能兴。湘僧晨夕为余司汤药粥?各事,余辄于中夜感激涕零,遂与湘僧为患难交。后此,湘僧亦备审吾隐恫,形影相吊,无片刻少离。余病兼旬,始获清健,能扶杖出山门眺望,潭映疏钟,清人骨髓。

第二十三章

忽一日,监院过余,言曰:“明日中元节,城内麦家有法事,首座命衲应赴,并询住僧之中,谁合选为同伴者。衲以师对,首座喜甚。道师沉静寡言,足壮山门风范,能起十方宗仰;且麦氏亦岭南人,以师款洽,较他人方便。此吾侪不得不借重于吾师也。”

余答曰:“余出家以来,未尝习此,舍《香赞》、《心经》、《大悲咒》而外,一无所能,恐辱命,奈何?”

监院曰:“瑜伽焰口,只此亦够;尚有侍者二人,于诸事殊练达,师第助吾等敲木鱼及添香剪烛之外,无多劳。万望吾师勿辞辛苦,则常住增光矣。”

余不获已,允之。监院欣然遂去。

余语湘僧曰:“此无益于正教,而适为人鄙夷耳。应赴之说,古未之闻。昔白起为秦将,坑长平降卒四十万。至梁武帝时,志公智者,提斯悲惨之事,用警独夫好杀之心,并示所以济拔之方。武帝遂集天下高僧,建水陆道场七昼夜,一时名僧,咸赴其请。应赴之法,自此始。余尝考诸《内典》:昔佛在世,为法施生,以法教化四生,人间天上,莫不以五时八教,次第调停而成熟之;诸弟子亦各分化十方,恢弘其道。迨佛灭度后,阿难等结集《三藏》,流通法宝。至汉明帝时,佛法始入震旦。唐、宋以后,渐入浇漓,取为衣食之资,将作贩卖之具。嗟夫,异哉!自既未度,焉能度人?譬如下井救人,二俱陷溺。且施者,与而不取之谓;今我以法与人,人以财与我,是谓贸易,云何称施?况本无法与人,徒资口给耶?纵有虔诚之功,不赎贪求之过。若复苟且将事,以希利养,是谓盗施主物,又谓之负债用,律有明文,呵责非细。”

湘僧曰:“阿师言深有至理,令人不可置一词也。第余又不解志公胡必作此忏仪,延误天下苍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