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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断鸿零雁记

妹曰:“此波弥尼八部书也。”

余曰:“此为《梵文典》,吾妹习此乎?”

妹曰:“静姊每日授余诵之,顾初学殊艰,久之渐觉有味,其句度雅丽,迥非独逸、法兰西、英吉利所可同日而语。”

余曰:“然则静姊固究心三斯克列多文久矣?”

妹曰:“静姊平素喜谈佛理,以是因缘,好涉猎梵章。尝语妹云:佛教虽斥声论,然《楞伽》、《瑜伽》所说五法:曰相,曰名,曰分别,曰正智,曰真如,与波弥尼派相近。《楞严》后出,依于耳根圆通,有‘声论宣明’之语。是佛教亦取声论,特形式相异耳。”

余听毕,正色语余妹曰:“善哉,静姊果超凡入圣矣!吾妹谨随之学毋怠。”

第十五章

余语吾妹既讫,私心叹曰:“静子慧骨天生,一时无两,宁不令人畏敬?惜乎,吾固勿能长侍秋波也!”

已而,静子盈盈至矣。静子手持绘绢一帧,至余前。余肃然起立,接而观之:莲池之畔,环以垂杨修竹,固是姨家风物;有女郎兀立,风采盎然,碧罗为衣,颇得吴带当风之致;女郎挽文金高,即汉制飞仙髻也;俯观花燕,且自看妆映,然有出尘之姿,飘飘有凌云之概。余赞叹曰:“美哉伊人!奚啻真真者?”

静子闻言,转目盼余,兼视余妹,莞尔言曰:“究又奚能与三郎之言相副耶?且三郎安可以外貌取人?亦觇其中藏如何耳。

画中人外观似奕奕动人,第不能言,三郎何从谂其中心着何颜色者?”

余置其言弗答,续曰:“画笔秀逸无伦,固是仙品,余生平博览丹青之士,咸弗能逮。嗟乎!衣钵尘土久,吾尚何言?今且据行云流水之描,的是吾姊戛戛独造,使余叹观止矣。吾姊端为吾师,吾何幸哉!”

静子此时羞不能答,首须臾,委婉言曰:“三郎,胡为而作如是言?令浅尝者无地自容。但愿三郎将今日之画见赐,俾为临本,兼作永永纪念,以画中意况,亦与余身世吻合。迹君心情,宁谓非然者?”

余曰:“余久不复属意于画,盖已江郎才尽。阿姊自是才调过人,固应使我北面红妆,云何谓我妄言?”

静子含羞不余答。余亦无言,但双手擎余画献之,且无心而言曰:“敬乞吾畏友哂存,聊申稚弟倾服之诚,非敢言画也。”

静子欣然曰:“三郎此言,适足以彰大作之益可贵耳。”言已,即平铺袖角,端承余画,以温厚之词答曰:“敬谢三郎!三郎无庸以畏友外我。今得此画,朝夕对之,不敢忘赐画人也。”

是夕,微月已生西海,水波不兴。余乃负杖出门,随步所之。遇渔翁,相与闲话,迄翁收拾垂纶,余亦转身归去。时夜静风严,余四顾,舍海曲残月而外,别无所睹。及去余家仅丈许,瞥见有人悄立海边孤石之旁,静观海面,余谛瞩倩影亭亭,知为静子,遂前叩之曰:“立者其吾阿姊乎?”

静子闻余声,却至欣悦,急回首应曰:“三郎,归何晏?独不避海风耶?吾迟三郎于此久矣。三郎出时可曾加衣否?向晚气候,不比日间,恐非三郎所胜,不能使人无戚戚于中。三郎善自珍摄,寒威滋可畏也。”

余即答曰:“感谢吾姊关垂!天寒夜寂,敬问吾姊于此沉沉何思?女弟胡未奉侍左右?”

静子则柔声答曰:“区区弱质,奚云惜者?今余方自家中来,姨母、令姊、令妹及阿母咸集厨下,制瓜团粉果,独余偷闲来此,奉候三郎。三郎归,吾心至适。”

余重谢之曰:“深感阿姊厚意见待,愧弗克当!望阿姊次回毋冒夜以伫我。吾姊恩意,特恐下走不称消受耳。”

余言毕,举步欲先入门,静子趣前娇而扶将曰:“三郎且住。

三郎悦我请问数言乎?”

余曰:“何哉?姊胡为客气乃尔?阿姊欲有下问,稚弟固无不愿奉白者也。”

静子踌躇少间,乃出细腻之词,第一问曰:“三郎,迩来相见,颇带幽忧之色,是何故者?是不能令人无郁拂,今愿窃有请耳。”

余此时心知警兆,兀立不语。

静子第二问曰:“三郎可知今日阿母邀姨母同令姊,往礼淡岛明神,何因也?吾思三郎必未之审。”

余闻语茫然,瞠不能答,旋曰:“果如阿姊言,未之悉也。”

静子低声而言,其词断续不可辨,似曰:“三郎鉴之,总为君与区区不肖耳。”

第十六章

余胸震震然,知彼美言中之骨也。余正怔忡间,转身稍离静子所立处,故作漫声指海面而言曰:“吾姊试谛望海心黑影,似是鱼舸经此,然耶,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