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进来一个当差的,交给伏盖太太一封信。她看完信颓然瘫在椅子上。
“我的公寓就差烧掉啦,真是天打雷劈呀。泰伊番的儿子三点钟断了气。我当初巴望那两位女士好,咒那个可怜的小伙子,现在我遭了报应。库蒂尔太太和维多琳向我要行李,搬到她父亲那边去住。泰伊番先生同意女儿把库蒂尔寡妇留下做伴。屋子空了四套,房客少了五位!”
她把身子坐正,仿佛要哭了。
“晦气星进了我的门啦!”她大声嚷道。
街上忽然传来一辆马车驶来停下的声音。
“又来了倒霉事,”西尔维道。
高里奥突然出现,容光焕发,喜气洋洋,仿佛返老还童了。
“高里奥坐车!”众客人说道,“真是世界末日到了。”
欧也纳这时正在一个角落里出神,高老头径直朝他走去,拉起他的胳膊。“来啊,”高老头兴冲冲地对他说。
“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吧?”欧也纳对他说,“伏脱冷是个逃犯,刚才给抓了去;泰伊番的儿子死了。”
“哎!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高老头接过话头说道。“我要同女儿一起吃饭,在您那里,听见没有?她正等您呢,来吧!”
他使劲拽拉斯蒂涅的手臂,生拉活扯,就像是把他当情妇般地劫走了。
“咱们吃饭吧,”画家叫道。
这时每个人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
“唉,”胖子西尔维道,“今天样样不顺心,我的四季豆烧羊肉也粘锅了。也罢!你们就吃焦的吧,倒霉!”
伏盖太太见平时十八个人的桌子只坐了十个,没勇气说话了;不过每个人都想法安慰她,逗她高兴。起初,包饭客人谈到伏脱冷和当天发生的事情,不久顺着话头绕来绕去,扯起决斗、苦役场、司法、牢房、需要修订的法律等等上去了。说到后来,跟什么雅克·科冷、维多琳和她的哥哥,早已离开十万八千里。他们十个人叫得二十个人价响,似乎比平时人还多;今天和昨天,晚饭的区别仅此而已。这个自私的群体已经恢复了不关痛痒的常态,等明天再从巴黎的日常事件中另找一个攻击的对象。便是伏盖太太也听了胖子西尔维的话,存着希望平静下来。
这一天一直到晚上,对欧也纳而言,仿佛是一系列光怪陆离的幻景;他虽说性格坚强,头脑清楚,也不知道怎样理顺他的思路;他经过了一连串的激动,上了马车坐在高老头身旁,老人滔滔不绝地讲着,异乎寻常地开心,那些话传到他的耳朵里,简直像梦里听到的。
“今儿早上什么都准备好了。咱们三个人就要一块儿吃饭了,一块儿!懂不懂?有四年了,我没跟我的但斐纳一起吃饭了,我的小但斐纳。这下我整个晚间都有她陪着了。我们从早上起就在您那边,我脱了外套,像小工一般干活;帮着搬家具。啊!啊!您不知道她在饭桌上多么可爱,她会招呼我:‘喏,爸爸,您吃这个,这好吃。’可是我吃不下。噢!已经有那么久了,我没像今晚这样,可以消消停停地同她在一起了!”
“怎么,”欧也纳对他说,“今天世界真的翻了个个儿?”
“什么翻了个个儿?”高老头说,“不过世界从来没这样好过。我在街上看见的,尽是开心的面孔,大家在握手在拥抱;大家都高高兴兴,仿佛全要上女儿家吃饭,美美地撮一顿似的;她是当我的面向英吉利咖啡馆的总管点的菜。嗳!在她身边,黄连也会跟蜜糖一样甜。”
“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欧也纳道。
“喂,车夫,快走呀,”高老头打开前面的玻璃窗喊道。“跑快点儿,您知道地方的,十分钟把我送到,我给您五法郎酒钱。”车夫听他开了这个口,便驾车风驰电掣般地在巴黎城里穿行。
“他简直走不动,这车夫,”高老头嘟囔道。
“您带我上哪儿啊?”拉斯蒂涅问他。
“上您那儿啊,”高老头说。
马车在阿图瓦街停下。老人先下车,扔了十法郎给车夫,出手阔绰,不愧是个没了家累的人,得意至极,什么都不在乎。
“好,咱们上屋里去吧,”说着他领拉斯蒂涅穿过一个院子,直奔一所漂亮的新房子后部,上到四楼的一个门口。
高老头不用打铃,德·纽沁根夫人的侍女泰蕾兹给他们开了门。欧也纳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精美的单身套房,有门厅、小客厅、卧室,以及一间朝花园的书房。小客厅的家具陈设完全可以与最漂亮、最优雅的客厅媲美。烛光下,欧也纳看见但斐纳从壁炉旁的双人沙发上站起来,把手中的隔热扇放在壁炉架上,含情脉脉地对他说:
“还非得去接呢,先生好不懂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