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上面的话可见一斑。他看着纷纷雨景,恢复了些镇静和自信。他思忖道,本月份仅剩的那些五法郎面值钱币,倘若忍痛掷出两枚,也是花得值,毕竟保住了衣服鞋帽。只听马车夫大喝一声:劳驾,请开门!他禁不住得意地晃了晃。一个穿镶金大红制服的门丁,把公馆大门开得格格直响,拉斯蒂涅心满意足,看着马车穿过门洞,绕进院子,在台阶的挑棚下停住。身着红边蓝大褂的马车夫,过来放下踏脚板。欧也纳下车时,听见廊下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三四个仆人早就在拿这辆俗不可耐的送嫁娘的马车打哈哈了。大学生听见他们的笑声,把这辆车跟人家的一比,顿时恍然大悟;那是一辆巴黎最华丽的轿车,套着两匹骏马,耳边插着玫瑰花,咬着嚼子,马车夫头发扑着粉,打着领带,用缰绳勒住马,生怕马会脱缰而跑。昂坦道区德·雷斯托夫人院里,停着一个二十六岁男子的精致双轮车;圣日耳曼区待命的,又是一位大老爷的豪华仪仗,一副三万法郎还买不下来的车马。
“什么人在这儿呢?”欧也纳心里想到;虽然迟了一点,到底还是明白了,没给人缠住的女子,在巴黎实在是难得一遇,要征服一位那样的女王,非得付出比鲜血还要高的代价。“见鬼!表姐说不定也有她的马克西姆。”
他垂头丧气,移步走上台阶。玻璃门迎着他打开了;眼前的仆人,个个一本正经,就像被人抽打的驴子。他上次参加的德·鲍赛昂公馆聚会,是在楼下大厅举行的。他在接到请柬之后,参加舞会之前,来不及拜访表姐,因而还没进过德·鲍赛昂夫人的上房;如今就要头一回领略精美绝伦的环境了;别出心裁的布置,能反映出一位贵妇的心态和情趣。他有德·雷斯托夫人的客厅以资比较,此时的研究也就更有意思了。午后四点半,子爵夫人可以见客了;再早五分钟,就连自家表弟也不会见的。对巴黎的繁文⒔谝磺喜煌ǖ呐芬材桑顺着一道金漆栏杆大楼梯往上走,白色梯级上铺着红地毯,旁边摆满鲜花;接着进入德·鲍赛昂夫人的屋子。天天晚上,巴黎沙龙里都在交头接耳,流传着种种故事,一天一个样,其中就有这位夫人的传闻,欧也纳却一无所知。
三年以来,子爵夫人和葡萄牙一位最有名最有钱的贵族,德·阿瞿达—平托侯爵过从甚密。那种堂堂正正的交情,对当事人真是兴味浓厚,受不了第三者在场。因此,连德·鲍赛昂子爵也在人前以身作则;不管心里是否情愿,总尊重这蹊跷的关系。这两人结交之初,凡是下午两点来拜访子爵夫人的宾客,总会见到德·阿瞿达—平托侯爵。德·鲍赛昂夫人不能闭门谢客,那样就有失体统了,可是对客人总是爱理不理,目不转睛地老瞧着墙壁上方的嵌线,结果大家都明白了,自己当时于她是多么不便。直到巴黎城里知道了,两点至四点之间去见┑隆鲍赛昂夫人会打搅她,她才得到彻底的清静。她上滑稽剧院或者歌剧院,虽是由德·鲍赛昂和德·阿瞿达—平托两位先生陪同;可老于世故的德·鲍赛昂先生,把太太和葡萄牙人安顿好之后,就借故走开。最近,德·阿瞿达先生要结婚了。女方是罗什菲德家的一位小姐。整个上流社会里只有一个人还不知情,这个人就是德·鲍赛昂夫人。有几个女朋友向她约略提起过;她只是一笑了之,以为她们眼红她的幸福,想破坏。可是教堂的结婚公示马上就要发布了。这位葡萄牙美男子,虽说是来向子爵夫人宣布婚事的,却又不敢吐出一个字来。为什么?因为天下的难事,大概莫过于对一个女子下这样的最后通牒了。有些男人觉得在决斗场上给人用剑直指胸膛倒还好受,不像一个哭哭啼啼了两小时,再寻死觅活要闻解药的女子难于应付。德·阿瞿达—平托先生此时如坐针毡,想一走了之,心里思忖,这消息┑隆鲍赛昂夫人迟早会知道,他可以给她写信;男女之间一刀两断的手续,写信总比口头好办。这时子爵夫人的内侍通报,欧也纳·德·拉斯蒂涅先生来访,德·阿瞿达—平托侯爵听了乐得一愣。要知道,一个动了真情的女人,固然善于变着法子寻欢作乐,但却更加机敏入微,易生疑窦。一朝到了被人抛弃的关头,她对于人家一个身体反应的意义,能够一猜就中,其速度比维吉尔笔下的骏马嗅到远处传来的发情气息还快典出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农事诗》第三卷。。因此可以想见,德·鲍赛昂夫人果然一眼捕捉到了那不由自主的反应,虽然细微,却直露得可怕。欧也纳有所不知,在巴黎绝不可贸然去任何人家中,除非事先从这家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丈夫、妻子或子女的底细,免得捅出娄子难以收拾,应了波兰俗语形象的说法,要用五牛套车!大概是说,才能把你从泥淖的困境中拉出来。谈话中出这种乱子,在法国还没有字眼去指称,因为飞短流长会广而告之,人们认为大抵是不会出的。欧也纳在德·雷斯托夫人那里了泥淖,主人也不给时间让他五牛套车,此后也只有他这个牛倌,才会重蹈覆辙闯到鲍赛昂夫人府上。不过,他先前是严重地搅扰了德·雷斯托夫人和德·特拉伊先生,现在却是替德·阿瞿达先生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