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说,就三千,勒拉卡里昂。”赫洛巴科夫插话说。
我没等他们谈成交易就走了。在这条街尽头的拐角处,我看到了一所灰色的小房子,大门上贴着一张大白纸。纸的上方画着一匹马,尾巴像烟囱一样竖着,脖子很长,马蹄下面有几行文字,还是用古体字写的:
此处出售各种毛色之马匹,均系唐波夫地主阿纳斯塔谢伊·伊凡内奇·切尔诺拜之著名养马场运到列别江市集的。此处所有马匹皆体态优美、本领完备、性情温驯。诸位买主若惠顾,请直接与阿纳斯塔谢伊·伊凡内奇本人接洽;如阿纳斯塔谢伊·伊凡内奇不在,则请与驭者纳扎尔·库贝什金接洽。诸位买主,请对老汉多加关照。
我站下来。心想,那我就来看看著名的草原养马场场主切尔诺拜先生的马吧。
我原来想从便门走进去。但是没有想到,便门是上了闩的。于是,我只得敲门了。
“谁呀?……是买马的吗?”传来了女人尖细的声音。
“是买马的。”
“就来,先生,就来了。”
便门被打开了。我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没戴帽子,穿着靴子,皮袄没有扣扣子。
“请进吧,主顾,我立刻就去通报阿纳斯塔谢伊·伊凡内奇……纳扎尔,喂,纳扎尔!”
“什么事儿呀?”马厩里传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含糊不清的声音。
“把马准备好,有买主来了。”
老妇人跑到屋子里去了。
“买主,买主,”纳扎尔埋怨的唠叨着,“我洗马尾巴还没洗完呢。”
“啊,好悠闲呀!”我心想。
“你好,先生,欢迎欢迎,”我身后传来圆润悦耳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一个中等身材的老头儿站在我面前,身穿蓝色大衣,满头白发,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满脸堆笑,显得很亲切。
“你要买马吗?好吧,先生,好吧……请先到我那儿喝杯茶好吗?”
我谢绝了喝茶。
“好,悉听尊便。先生,请原谅我:我这是按老礼节。(切尔诺拜从容不迫地说着。)你要知道,我这儿一切都很随便……纳扎尔,喂,纳扎尔。”他并没有提高嗓音,只是拉长了声音地呼唤。
纳扎尔,是一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儿,长着一个鹰鼻子,留着山羊胡子,出现在马厩的门口。
“先生,你要什么样的马呀?”切尔诺拜先生接着问道。
“不要太贵的,能拉带篷马车就行。”
“好,拉车的马也有,好……纳扎尔,把那匹灰色的马牵来给老爷看看,你知道,就是站在最边上的那一匹,还有那匹额头上有白斑的枣红马,就是大美人生的那一匹,知道吗?”
纳扎尔又回到马厩里。
“你就这样拉着笼头把马牵出来吧,”切尔诺拜先生在他身后喊道。“先生,”他用闪闪发亮而温和亲切的目光望着我的脸,又说道,“在我这儿可不像那些马贩子——他们太可恶了!他们耍尽了各种花招,把姜、盐和酒糟?都用上了,真是活见鬼了!”
牵出来的两匹,我都没有看中。
“好,那就牵回去吧,”切尔诺拜说道,“再牵两匹来给我们看一看。”
又牵出来两匹新的,最后我选了一匹比较便宜一点儿的。我们就开始讲起价线来,切尔诺拜先生并不着急,说话很有分寸,还郑重其事地向上帝发誓,这就使我不得不“多多关照这位老人”了——于是,我就付了定金。
“好吧,”切尔诺拜先生说,“请让我依照老规矩,把马缰绳从我的衣襟里交到你的手里……你会因为买到了好马而感谢我的……真是一匹宝马龙驹!结实得像核桃……还没上过套的……货真价实的草原马!不管用什么马具都行。”
他画了一个十字,然后把自己的大衣襟托在手上,牵住马笼头,把马交到了我的手里。
“现在这匹马就是你的了……喝一杯茶吧?”
“不,多谢了,我该回去了。”
“请便吧……现在就让我的马夫跟你把马送去吧?”
“好,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送去吧。”
“好的,老弟,好的……瓦西里,和这位先生一块儿去吧。把马送去,把钱收了带回来。那么,再见了,先生,愿上帝保佑你。”
“再见,阿纳斯塔谢伊·伊凡内奇。”
瓦西里把马给我送到了旅社。我第二天一看,原来这匹马有气肿病。我想把它套上车,但是这匹马拼命地向后倒退。用鞭子一抽,它却发起倔劲儿来,又是踢又是踹的,并且干脆躺在了地上。没办法,我只好去找切尔诺拜先生。我问:
“切尔诺拜先生在家吗?”
“在家。”
“您这是怎么搞的,”我问道,“您怎么把一匹有气肿病的马卖给我呢?”
“有气肿病?……哪有这么回事!”
“还是瘸腿的,而且脾气倔得要死。”
“瘸腿的?我可不知道,一定是你的车夫不知怎么搞的,把它给弄伤了……我当着上帝的面发誓……”
“按理说,阿纳斯塔谢伊·伊凡内奇,您应该把马收回。”
“这可不行,先生,请您别见怪,这是规矩:马一牵出门,事儿就完了,你应该事先看清楚才对呀。”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只好自认倒霉,苦笑了一下就走了。所幸的是,我为这次教训所付出的代价还不算高。
过了两三天,我就离开了列别江,一个星期后,归途中我又再次来到了列别江市。我又来到咖啡厅,遇到的差不多还是上次看到的那些人,又看到了那位公爵在打台球。但是赫洛巴科夫先生的命运已经发生如同往常一样的变化。淡黄色头发的小军官已经取代他,受到了公爵的宠幸。那位可怜的中尉赫洛巴科夫又在我的面前把他的口头禅试了一次,——以为也许会像以前那样得别人的赏识,没想到,公爵不仅没有发笑,反而皱起了双眉,还不屑一顾地耸了耸肩膀,赫洛巴科夫自讨没趣儿地低下了头,畏畏缩缩地躲到屋角里去,一声不响地为自己装着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