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没有茶炊呢,”这个穿灰色外套的小伙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您可以到季英菲神父那儿去,或者到仆人的屋子里去,要不就去找纳萨尔·塔拉塞奇,再不就去找看家禽的阿格拉菲娜也行。”
“你在跟谁聊大天呢,你这个蠢货?搅得简直不让人睡觉,真是蠢货!”隔壁房间里传出不高兴的呵斥声。
“来了一位先生,问什么地方可以烘烤衣服。”
“是个什么样的先生?”
“我不认识,背着猎枪,还带着一条猎犬。”
隔壁屋里的床铺咯吱咯吱地响起来。随着开门声走出一个人来,大约五十来岁,是个矮个胖子,脖子像公牛一样粗壮,两只金鱼眼,一张滚圆的脸,油光满面。
“您有何贵干?”他向我发问。
“想把衣服烘干。”
“这儿可不是烘衣服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儿是办事处。不过,我可以付钱……”
“这么说,这儿或许能烤,”胖子立刻答道,“好,请到这边儿来吧。(他把我领到另一个房间,而不是他方才走出来的那一间。)您就在这个房间,好吗?”
“好,……能否给我弄点儿茶和奶油呢?”
“可以,马上就送来。您先把衣服脱下来,休息一下,茶一会就可以送来。”
“这是谁的领地?”
“是女主人叶琳娜·尼古拉耶芙娜·洛斯尼娅科娃的。”他说完就出去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房间与事务所之间仅一道板壁之隔,紧挨着这道板壁摆着一个很大很长的皮面沙发;两把皮的靠背椅,椅背很高,摆在惟一朝着街道的窗子两边。墙壁上糊着绿色的墙纸,还带着粉红色的花纹,上面还挂着三幅大油画。一幅画着一条戴蓝色链子的猎犬,上面还有题字:“这是我的欣慰。”犬的脚旁流着一条河,河对岸的松树下面,蹲着一只大得比例失调的兔子,只是竖着一只耳朵。另一幅画着两个老头儿吃西瓜,在西瓜后面远远的地方,可以看到希腊式的廊柱,上面也题了字:逍遥宫。第三幅画着一个躺着的半裸的美女,画的透视感很强,膝盖呈红润色,脚后跟胖乎乎的。
我的猎犬一下子就看中了这个长沙发,费了好大劲儿才爬了进去,大概是因为沙发底下灰尘太多,因而它不停地使劲儿打着喷嚏。
我信步走到窗前,看到从领主的宅院到事务所之间穿过街道,歪歪斜斜地铺了好多木板:这个办法实在不错,路就好走了。因为我们这一带是黑土地,又加之阴雨连绵,到处都泥泞满道。
这座地主宅院背向着街道,它周围所见到的情况和大多数地主庄园的四周的情况相同:姑娘们都穿着褪了色的印花衣服,来来去去匆忙地走着;男仆们在满地烂泥中跋涉着,看样子走得很费劲儿,因此时时停下来,又心事重重地挠挠后背;甲长的马拴在那里,懒洋洋地摇着尾巴,把头高高地仰起来啃着栅栏;母鸡成群结伙地咯咯直叫;火鸡犹如患肺病似的彼此呼应着叫个不停。……一间昏昏暗暗的破旧的小屋子,大概是澡堂子吧,在低矮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用手弹着六弦琴,正扯着嗓门儿高唱一支有名的情歌:
唉——我就要到荒凉的远方去流浪,
就要告别这令人沉迷的温柔之乡……
这时那个矮胖子走进了我呆的房间。
“给您送茶来了。”他满脸堆笑地说道。
穿灰色外套的小伙子,也就是事务所里的那个值班的,端进来一大堆东西:一个茶炊、一把茶壶、放在破茶碟里的茶杯,还有一罐鲜奶油和一串像石头一样硬的波尔霍夫面包圈。他把这些东西全部摆到了一张玩纸牌的旧桌子上,矮胖子看到全料理好了,就走出了房间。
“他是个什么人?”我向值班的小伙子问道,“是管家吗?”
“不是,他从前是会计主办,如今更神气了,升做事务所主任了。”
“莫非你们没有管家?”
“压根就没有,我们只有个总管,叫米海拉·维库洛夫,但是却没有管家。”
“那么有执事吗?”
“当然有啦。是一个德国人,叫卡洛·卡雷奇·林达曼道尔;不过他不主事儿。”
“那么你们这儿究竟谁主事说了算呢?”
“女主人自己当家。”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呀!……你们事务所里有几个人办公呢?”
小伙子略假思索。
“有六个人。”
“都是些什么人?”我又问道。
“哦,是一些这样的人:首先是会计主办,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还有四个办事员:彼得、彼得的弟弟伊凡,另一个也叫伊凡的,还有科斯凯金·纳尔基佐夫,再加上我,——真是多得数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