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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莓泉

“那还用说,他是一位大富大贵的人嘛。彼得堡常常有人来,可以说,都是一些头等重要的大人物来拜访他,一个个都佩蓝色绶带就座进餐。再说,伯爵也非常会款待客人。并且常常把我叫去,吩咐说:‘明天我要几条活鲟鱼,一定要叫人给我送来,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大人。’伯爵家里那一件件绣花外套,假发、手杖、上等香水和花露水,还有鼻烟壶、大幅油画,全都是从巴黎定购来的。伯爵一举办宴会——天哪,那可真不得了!焰火漫天飞舞,府中车水马龙!有时甚至还要鸣礼炮。那支家庭乐队就有四十多人。乐队指挥是个德国人,可是这个德国佬居然摆起架子来,狂妄地要求和主人一家同桌进餐。伯爵一听大发雷霆,立即下令把他赶走了,并且说:‘我家的乐队没有指挥照样可以演奏。’当然啦,什么事情都要听从老爷的吩咐和同意才行。只要一跳起舞来,就要跳到天亮,跳的都是拉柯塞斯?和马特拉杜尔?……好……好……好……上钩了!好家伙!(老头儿从水里拉上来一条小鲈鱼。)斯焦普卡,拿过去。老爷终归是老爷,得有老爷的派头。”老头儿把钓钩抛到水里以后,又接着说道,“他的心地也很善良。有时生气打你几下,可是没有一会儿就忘了。只有一件事不好,养姘头。唉,这些姘头,全都不是好玩艺儿!就是这些下贱的东西弄得他倾家荡产的。要知道,这些姘头都是从下人里面挑出来的。按道理说,她们也该心满意足了吧?可是不,你就是把整个欧洲最宝贵的东西都给了她们,她们还是不满足!可也是,干吗不可以随心所欲地过过快乐的日子呢?——这本来是老爷应该享受的事……但是搞得破产了总是不对头的,特别是有一个姘头名字叫阿库丽娜的……现在也死了——愿她升入天堂!她本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西托夫甲长的女儿,但是却变成了一个刁妇!凶得很,一撒起泼来,竟敢打伯爵的耳光。伯爵完全被这个妖精给迷住了。我的侄子不小心,把可可洒到她的新衣服上了一点儿,她就把他送去当了兵……唉,送去当兵的,可是不止他一个人。唉,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可真好!”老头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补充了最后这一句,就把头低下去,不再吭声了。

“我看,你家老爷一定很严厉吧?”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我又开口问道。

“那个时候就时兴这一套啊,老爷。”老头儿摇摇头,反驳道。

“现在可不兴这一套了。”我注视着他,说道。

他向我瞟了一眼。

“现在当然好些了。”他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把钓钩远远地抛了出去。

我们坐在树阴下,但是树阴下也还是很闷热的。窒闷而炎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火辣辣的面孔盼望着微风的吹拂,但是却一丝儿风都没有。蓝色的天空有些发暗了,太阳像喷火一样地照耀着;在我们正对面的岸上,是一片黄澄澄的燕麦田,有些地方还长出了一丛丛的野蒿,竟然连一棵麦穗都不动。在稍微低洼的地方,有一匹农家的马站在河里,水只齐到膝部,懒洋洋地摇动着湿漉漉的尾巴。偶尔在低矮的灌木丛下漂出一条大鱼来,吐一会儿水泡,又悄悄地沉入水底,水面上留下来一圈圈细细的波纹。蝈蝈在发黄的草丛中叫着,鹌鹑也叫着,却显得懒洋洋而又无可奈何,鹞鹰展开双翅,平稳地在田野上空滑翔,常常在一个地方停留下来,很快又展开双翅翱翔,把尾巴展开,形成一把羽毛扇形。我们热得实在太难受了,所以一动也不想动,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忽然从我们的身后的河谷里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正朝着莓泉走来。我回过来一看,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农夫,灰尘满面又汗流浃背,穿着一件衫衣,脚下是树皮鞋,背着一个背篓和一件上衣。他快步走到泉水旁,咕咚咕咚地喝足了水,然后才站了起来。

“啊,是符拉斯吧?”“雾”向他看了一眼,就大声地叫了起来。“你好哇,老弟,上帝是从什么地方把你带来的呀?”

“你好,米哈伊洛·萨维里奇,”那个农夫一边说,一边向我们走来,“我是从老远的地方来的。”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雾”问道。

“到莫斯科去了一趟,去拜见老爷。”

“有啥事呢?”

“去求他。”

“求他什么呀?”

“求他把代役租减轻一点,或者改成劳役租,要不就让我换个地方……我儿子死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实在支撑不了啦。”

“你儿子死了?”

“是啊。”那个农夫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他从前是在莫斯科当马车夫。其实是在替我交代役租。”

“怎么,难道你们如今还要缴代役租呀?”

“是要缴代役租。”

“那么,你家老爷怎么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