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7
傍晚时分,我与猎人叶尔莫莱一同去“狩猎伏击”。……但是狩猎伏击是怎么回事儿,大概我的读者诸君并不全都知道,那么就请诸位听我讲一讲吧。
春光明媚时节,踏着落日余晖,您背上猎枪,不要带猎犬,去找一片树林,您在树林边儿上选个合适的地方,把四周仔细察看一番,再把猎枪的引火帽检查检查,然后再和同伴交换一下眼色。等上一刻多钟,太阳落山了,但是树林里还很明亮,空气清新,沁人心脾,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十分悦耳,嫩绿的小草闪耀着宝石般的光彩,令人赏心悦目……您就悉心静候吧!
树林里逐渐变暗,晚霞给树木涂上一层红晕,缓缓地从树根到树干涂抹着,越涂越高,从似乎快要生芽吐叶的低枝,悄悄地移向静止不动的,还沉睡在梦境的树梢……过了一小会儿,树梢也变暗了,嫣红色的天空逐渐变蓝。树林的气息逐渐浓烈起来,散发着令人感到温馨的潮润。轻柔的和风到达您的身边,也止步不前了,停下来陪伴着您。鸟儿开始进入梦乡——当然不是所有的鸟全都入睡了。鸟的种类繁多,习性有别,入眠时间亦各不相同:最早入梦的是燕雀,过一会儿便是红胸鸲,迟迟不肯入睡的是黄鹂。
树林里面越来越暗,树木一株一株地被黑暗所笼罩,汇成漆黑的一大团;蓝色的天空中第一批星星羞怯而顽皮地眨着眼睛。鸟儿几乎全都酣然入梦。只有红尾鸲和小啄木鸟还无精打采地在鸣叫着,就像吹口哨一样……又过片刻,它们也悄然无声了。于是,柳莺再一次在您的头上竞显歌喉,发出清脆悦耳的啼鸣,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黄莺凄凉哀怨的叫声,最后夜莺也出来啼鸣婉转。
正当您等得心烦意乱的时刻,突然,——不过只有猎人才能理解我所说的话,——从那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传来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呱呱声和咝咝声,你便会听到翅膀那急促而有节奏的扇动声——这是山鹬发出来的声响,它们姿态优雅地弯着长长的嘴喙,从昏暗的白桦树后面,轻盈地飞出来迎接您款待的枪弹了。
不知诸君可否听明白,这就称之为“狩猎伏击”。
这一次,我和叶尔莫莱就是去狩猎伏击。不过,请诸君见谅,我得首先把叶尔莫莱向大家介绍一番。
此人大约四十五岁,长得又瘦又高,鼻子又长又尖,脑门窄窄的,一双不大的灰眼睛,头发乱蓬蓬的,厚厚的嘴唇常常露出一副嘲笑的神情。这个人一年四季总是穿着一件黄色的德国式土布上衣,腰里系着一条宽带子;下身是一条蓝色的灯笼裤,头上戴着一顶羊皮帽子,是一个破落的地主一时高兴赏给他的。腰带上总系着两个口袋,一个口袋放在身前,还巧妙地扎成两半,分别装着火药与霰弹;另一个口袋放在身后,是用来装猎物的。至于引火的棉絮嘛,叶尔莫莱总是从他那顶犹如百宝囊似的皮帽子中往外掏。
他卖猎物所得到的钱,完全可以为自己买一个像样的弹药囊和大背包,可是他好像从来不曾想过要买这种东西。他总是照老样子装他的枪,而且一贯都不会把火药和霰弹随意撒落出来,或者因混杂在一起而出现危险,他的手法之巧妙利落,常令旁观者叹为观止。他那支猎枪是单向的,装着火燧石,而且具有非常猛的“后坐”力。所以叶尔莫莱右边面颊要比左半边肥大。那么他是怎样用这样蹩脚的枪击中猎物的呢?就是最聪明能干的人也想象不出来,但他却总是弹无虚发,几乎百发百中。
叶尔莫莱还有一条出色的猎犬,名字叫瓦列特卡,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家伙。叶尔莫莱从来不喂它吃食。“我才不喂狗呢,”他口气坚定地说道,“更何况狗是有灵性的畜牲,它自己会找食吃。”的确如此,尽管瓦列特卡瘦得十分可怜,就连不相干的过路人看到都感到于心不忍,但是它仍然活得很滋润,而且活得年头很长。甚至于,不论瓦列特卡遇到什么危难,它都不会临阵脱逃,而且从来都没有背主他投的表现。只是在它年轻的时候,因为堕入了情网,才离家出走,在外面游荡了两天,从此之后,再没有干过这种蠢事了。瓦列特卡最令人推崇的本性是:它对世上的一切事物,都能异常漠然地处之。……假若现在谈论的不是狗,那么我则用“悲观”这个词儿了。它一般都是蹲着,把那条短尾巴卷在身子下面,紧皱着眉头,全身不时地哆嗦几下,而且从来没笑过(众所周知,狗是很会笑的,而且笑起来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