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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叶尔莫莱和磨坊主妇

磨坊主妇没有答复,只是叹了一口气。

“和您一块儿来的人是谁呀?”她问道。

“科斯托马罗村的一位老爷。”

叶尔莫莱抓了几根树枝放到了火里,树枝立刻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浓浓的白烟扑向他的脸。

“你丈夫干吗不让我们进屋去?”

“他害怕。”

“嗨,这个胖子,大肚皮……亲爱的,阿丽娜·季莫菲耶芙娜,给我搞点儿酒来喝吧!”

磨坊主妇站了起来,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中。

叶尔莫莱小声地哼起歌来:

为找情妹去奔波,

把我靴底都磨破……

阿丽娜带回一小瓶酒和一个杯子。叶尔莫莱欠身起来致谢,画了个十字,把一小瓶酒一饮而尽,“好酒啊!”他心满意足地称赞道。

阿丽娜又坐在木桶上。

“怎么样,阿丽娜·季莫菲耶芙娜,你如今还是常不舒服吗?”

“是啊,总闹不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法?”

“一到夜里就咳嗽起来没完,真难受。”

“老爷大概睡着了,”叶尔莫莱稍微想了一下说道,“你可不要去看医生,阿丽娜,要不然会更难受了。”

“我是没去呀。”

“到我家来散散心吧。”

阿丽娜低下头来没答话。

“你要是来,我就把家里那个,把我那个老婆轰走,”叶尔莫莱接着说道,“真的把她轰走。”

“你快把老爷叫醒吧,叶尔莫莱·彼得罗维奇,您看,土豆已经烤好了。”

“让他多睡一会儿吧,”我的忠实的仆人平心静气地说道,“他跑得太累了,正睡得很香。”

我在干草上翻了个身。叶尔莫莱立刻站起身,走到我的身边。

“土豆烤好了,请吃点儿吧。”

我走出了敞棚。磨坊主妇见我走出来,立刻从桶上站起来,打算离去。我便主动找她聊起来。

“这座磨坊你们租了好长时间了吧?”

“去年圣灵降临节租的,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

“你丈夫是哪儿的人?”

阿丽娜没听清楚我的问话。

“你丈夫是什么地方的人?”叶尔莫莱接过话茬儿,又大声地问了一遍。

“是别廖夫的人,别廖夫城里的人。”

“你也是别廖夫人吗?”

“不,我是地主老爷家的仆人……原来是地主老爷家里的人。”

“哪个地主老爷家?”

“兹维尔科夫老爷家的。我现在自由了。”

“哪一个兹维尔科夫?”

“亚历山大·西雷奇。”

“你给他太太当过侍女吧?”

“你怎么知道的?——就是。”

我怀着异常同情和好奇的心情望了望阿丽娜。

“我认识您家老爷。”我又补充了一句。

“您认识他?”她低声地问道,并且低下了头。

说到这儿,我倒是应该和读者诸君说一说,我为什么对阿丽娜如此格外地同情。

当年我停留在彼得堡期间,偶得机缘结识了这位兹维尔科夫先生。这位先生身居要职,社会地位显赫,是一位博学多才而又精明能干的知名人物。他的夫人胖得出奇,多愁善感到神经质的程度,因此哭闹无常,而且特别凶悍——是一个俗不可耐而又乖张怪僻的女人。他有个宝贝儿子,是个浪荡成性的阔少,骄横无赖而又愚不可及。兹维尔科夫先生那副尊容实在令人咋舌,一张几乎宽得呈四方形的大脸,一双老鼠般的小眼睛,看人总贼溜溜地乱转,鼻孔朝天的大鼻子尖尖地向上翘着;额头上布满犁道沟似的皱纹,剪得短短的花白头发像刺猬的箭刺冲天而立,一对薄嘴唇老是不停歙动着;再看那副假装的笑容,简直令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而兹维尔科夫先生那副站相,也很难让人恭维:劈开两条大腿,把两只滚圆的手插在衣兜里。

有一次,我和此公一块儿坐着马车到城外去,我们便闲聊了起来。兹维尔科夫堪称一个闯荡江湖而见多识广之人,借此机会,便给我指点迷津,开导我应走“人生之路”。“请原谅我直言不讳,”说到最后,他尖声尖气而又口惹悬河地给我讲了起来,“你们年轻人,所有的都包括在内,对一切事物的判断和解释,都过于轻率无知而盲目自信;你们对生你养你的自己的祖国知之甚少。先生们,你们对俄罗斯并不熟悉,您对我谈论这个,谈论那个,谈论关于那个,喏,谈论有关奴仆的问题……很好,我不想和您争论,这一切,您谈得都很不错,但是您根本就不了解他们这号人,不了解他们到底是帮什么样的人物。(兹维尔科夫先生大声地擤擤鼻涕,又嗅了嗅鼻烟。)那么,我来给您讲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没准儿会引起您的兴趣。(兹维尔科夫例行公事地咳嗽了两声,先清一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