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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致意-阴阳判

夏洛克·福尔摩斯心烦意乱,坐立难安,既不说话也不睡觉。我走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那儿使劲地抽烟,两道浓黑的眉毛紧锁一处,长长的手指习惯性地轻敲着椅臂,这工夫他准又满脑子翻来覆去考究案情的各种对策。漫漫长夜,我好几次听见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天终于亮了,我刚刚被闹钟叫醒,他就冲进了我的房间。虽然披着睡衣,可他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看来又是彻夜未眠。

“葬礼是几点来着?8点,对不对?”他心急火燎地问道,“哎呀,7点半了。我的天,华生,上帝把我的脑子都变成了什么?快,伙计,快!生死关头——凶多吉少。要是迟了,我决不能饶恕自己,永远!”

不到5分钟,我们就搭上马车沿贝克街飞驰而去。可即便如此,在经过大笨钟大笨钟:所谓的“Big Ben”,是英国伦敦议会大厦顶的大钟。时只剩下25分钟,等狂奔到布里克斯顿路口时刚刚敲响了8点。幸好,人家也跟我们一样姗姗来迟,柩车仍然停靠在大门口。我们的马早已跑得满嘴是白沫,现在可以缓一缓脚步。又过了10分钟,那副棺材终于被三个汉子抬了出来。福尔摩斯大步流星,上前堵住他们的去路。

“抬回去!”他大喝一声,伸手抵住打头阵的人的胸口,“立即抬回去!”

“老鬼,你要干吗?我再问一遍,你的搜查令呢?”彼得斯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在棺材另一头他的那张大脸盘上泛着红光。

“就到了。棺材必须留在原处,等搜查令来。”

福尔摩斯那不容违抗的语气对搬运工们起了作用。彼得斯倏地钻回屋里去了,众人开始服从新的指令。“快,华生,快!这是螺丝刀!”当灵柩放回桌上时,他大声吩咐道,“伙计,给你一把!一分钟打开棺盖,一镑金币!假不了——干活!好!另一个!下一个!现在把钉子全起掉!加把劲儿!加把劲儿!嘿,得啦。”

我们齐心协力掀开棺盖。一股浓烈的氯仿气从里面冲出来,闻得人头晕目眩。棺内躺着一具尸体,头上裹满纱布,事先已浸过麻药。福尔摩斯扯下纱布,露出一张雕塑般端庄的脸孔,那是一位秀美高雅的中年女士。他立刻伸臂抱住此人,扶她坐了起来。

“死了吗,华生?还有救没有?我们来得应该不算太迟啊!”

半个钟头过去,大概我们的确太迟了。遭受严重的窒息和氯仿的麻醉,弗朗西丝女士看来已是回天乏术。随后,我们进行了人工呼吸,注射乙醚,试遍种种可能的救治方法,终于,一丝生气回萌,她眼皮抽动了几下,透露出幽微的光芒,顽强的生命力正在慢慢地复苏。一辆马车赶来,福尔摩斯拨开百叶窗朝外望去。“莱斯垂德带搜查令来了,”他说,“他会发现乌鸦早已飞走。还有,”当走廊处匆匆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他继续说道,“某人比我们更有资格照料这位女士哩。——早上好,格林先生——我想,越快把弗朗西丝女士送走越好。同时,葬礼可以照旧,而那位仍躺在棺材里的可怜老妪,终能独自迈向她最后的归宿了。”

“你不介意把这桩案子也添到你的书稿中去吧,亲爱的华生,”那晚福尔摩斯说,“它可以当成一个例子,用以说明即便最聪明的头脑也不免一时糊涂。是人都会跌上两跤,可最难得的是能够反躬自省继而亡羊补牢。对这种事后修正的荣誉,我想,或许还应该作点说明。昨夜,我始终纠缠于一种想法,我曾经在什么地方留心过一条线索,一句蹊跷的话,一点古怪的迹象,先前却都随随便便抛诸脑后。终于,天刚蒙蒙亮,突然间有几个词蹦出来。那正是格林所转述的殡仪馆老板娘的谈话。她说过:‘早就该送去的。得多花点工夫,不像往常呀。’她讲的就是棺材。它一定非比寻常。这只能是指,它不得不按特殊的规格定制。可究竟是什么?什么呢?就在瞬间,我脑中一闪念,想起棺材的深度和躺在棺底那具瘦小的形骸。为何要用一副这么大的棺材去装那么小的尸体呢?给另一具尸体腾出空间嘛。二者可借同一张死亡鉴定书下葬。若非我对此熟视无睹,一切原本都是清清楚楚的。弗朗西丝女士会在8点钟葬身棺椁。只有趁灵柩出行之前先发制人,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我们想要找到她的人,这便是最后一线生机,可毕竟还存在希望,正如结局所证实的那样。这伙人决不——根据我的耳闻——决不充当凶手的角色。直到最后关头,他们仍不情愿出手伤人。他们打算将她埋葬,不留任何痕迹泄露其死亡的真相,而且纵然尸骨被人挖了出来,也还有空子给他们钻。当时我多么盼望这些念头真的能在他们身上应验。你无妨好好地再度设想上述情景。你看到楼上那恐怖的魔窟了,就在那儿曾长期幽禁着这位可怜的女士。他们冲进去用氯仿迷昏她,抬她进棺材里,又加上浸过药的纱布,确保她永远醒不过来,接着钉紧棺盖。很诡的一招,华生。在犯罪史上,我还从来没见识过。倘若我们的前传教士朋友能从莱斯垂德的手掌逃之夭夭,我不难想象将会风闻他们日后的行骗生涯中,那些个匪夷所思的陷阱与心机。”